10座城市，从地中海看世界历史
布罗代尔说：只有贯穿整个人类时期的历史才是真正可理解的历史。
地中海得天独厚的自然条件，使之成为人类生活应许之所，这里是世界上最古老的没有间断过的人居之地。地中海满足了贸易和交流等人类文明所依赖的基本条件，故而孕育出三大灿烂的古代文明，见证了三种伟大的宗教的诞生。
地中海因为嵌入了世界上最广大的陆地----欧亚非大陆，人类在这里找到了演绎的舞台，完成了重大的交流和突破，以致于生活在那里人们常常产生处于世界中心的幻觉。
然而，历史并非如此
地中海在整个古代世界一直占据了重要的地位，希腊、罗马、拜占庭，直至奥斯曼，每一个统治地中海的帝国几乎都是全球霸主性的帝国，但随着工业革命以及近代航海业的开始，世界经济的轴心开始从地中海转向大西洋，地中海逐渐由世界的经贸中心褪变成为一个欧亚之间的观光内海。
地中海悠久历史的最佳见证人就是地中海本身。
（文、摄影、视频拍摄/谷野，视频剪辑/张旭菁、顾佳妮）
克里特岛（Crete）
把克里特岛作为认识地中海历史文化的第一站，也许可以让人对于地中海这个人类文明重要摇篮的形成和特征有一个比较准确的概念。
位于地中海北部的克里特岛，是地中海的第五大岛，创造克里特文明的克里特人来自西亚，他们主要从事海上贸易。克里特人用作工具的石料来自安纳托利亚，象牙、水晶石和半宝石也源自遥远的地方。克里特人贸易展开于西亚与埃及之间。在春夏期间，依靠爱琴海风的帮助，从克里特岛到埃及仅需五天的航行时间。至少在公元前2000左右，克里特已经成为了东地中海最重要的商业枢纽，克里特也因之繁荣，克诺索斯和费斯托斯两座伟大的古代宫殿迅速建成，正是这一时期贸易兴盛的结果。
克里特实际上是地中海文明的起源和奠基者，迈锡尼文明是克里特文明的一种继承，希腊神话中漂浮着克里特历史的影子。
雅典（Athens）
雅典位于巴尔干半岛南端，三面环山。古代雅典是一个强大的城邦，公元前1000年左右，成为了希腊的核心城市，也被后世看做是希腊文明的典范。希腊文明实际上是地中海众多不同文化与民族之间一系列复杂的互动的结果。希腊人依靠所控制的重要战略资源（像锡矿，黄金和银矿等），依靠冶炼技术（有人说冶炼是最早的“国际性科学”），将贸易、航海、商业作为经济支柱，打造出一个社会文化繁荣的灿烂时代。
雅典也被认为是民主制度的范本，对欧洲及世界文化产生重大影响。民主制度或许是商人自治的一个好的传统，专制统治可能是政治家治理的一个容易成果。雅典至今仍保留下的很多历史遗迹和大量的艺术作品，成为人类文明的重要象征。
凯撒利亚（Caesarea）
现在这里已经成为以色列最重要的罗马时代城市遗址，拥有1万个座位的跑马场规模宏大，看台和赛道保存完整。可以容纳4000人的罗马剧场，如今依然经常用来举办露天音乐会。此外，公共浴场设施齐全，显示了当时的高水准的生活质量。浴场地面上还留下了不少马赛克镶嵌画。凯撒利亚是与贝特谢安两座罗马时代城市遗址，是黎凡特地区规模最大的罗马城市遗址。
迦太基古城（Carthage）
迦太基是腓尼基移民公元前814年左右在北非建立的最重要城市，位于突尼斯东北方，距离突尼斯城约18公里处。从公元前6世纪起，迦太基势力发展为覆盖了地中海沿岸大部分地区的巨大贸易帝国，范围包括北非沿岸、西班牙中部、巴利阿里群岛、科西嘉岛、撒丁岛、西西里岛和马耳他岛。迦太基与爱琴海地区有广泛的贸易往来，雅典的精美陶器被运往迦太基，迦太基产的彩色地毯和靠垫被出口到希腊，希腊商品也被运到西班牙，西班牙的金枪鱼则被航运到希腊，希腊不少城邦内有迦太基商人的住宅区。迦太基的贸易还拓展到了大西洋，到达了不列塔尼、不列颠岛和爱尔兰。
公元前4世纪以后，罗马的崛起和扩张，在地中海与迦太基产生了交集，最终酿成了三次布匿战争。第三次布匿战争以迦太基失败而告终，公元前146年，迦太基被罗马人夷为平地。“迦太基必须毁灭”，但也必须重建。公元前29年，奥古斯都开始在迦太基建立一座新的罗马城市，该城曾成为当时仅次于罗马城的第二大城。从现在残存的剧场、公共浴室和渡槽等遗迹可知罗马迦太基城的工程之浩大，设计之精美。城市拥有长34公里、高13米、厚8米的城墙以及宫殿、神庙、别墅、住房、公共浴室、竞技场、跑马场、剧场、基地和港口等。439年，罗马迦太基城遭到汪达尔人的洗劫。一个世纪后，又沦为拜占廷的属地。698年，阿拉伯人哈桑·伊本·诺曼率部侵入该城，迦太基又一次被夷为平地。
奥斯蒂亚（Ostia Antica）
罗马帝国的扩张在哈德良时代开始停止，罗马的建筑师由规划城市变为建造长城。罗马由攻转守的一个重要原因：罗马帝国的资源支撑不了帝国的扩张。布罗代尔在分析罗马帝国的对外战争和扩张时指出：“闪电战争和掠夺只可能由于经济生活的某种愉悦而为”，财政亏空可以通过战争赔款弥补。通过扩张，埃及成为罗马的粮仓，北非向罗马输送奴隶，东地中海沿岸则为罗马提供巨大的贸易利益，但在罗马的行省之中，最重要的是西班牙。就像吉本说的：“西班牙的状况非常特殊，等于是古代世界的秘鲁和墨西哥”。西班牙丰富的铜矿、银矿和金矿是罗马帝国的经济命脉。支撑罗马帝国经济的是消费，罗马正是依靠西班牙的铜矿、银矿和金矿同世界展开交易（这也是世界各地都发现罗马钱币的原因）。随着罗马帝国疆域不断扩大，经济规模日益庞大，西班牙的矿藏消费很快，罗马帝国的发展遭遇到资源瓶颈，这是罗马的真正危机。这种危机在公元二世纪开始显现出来，罗马金币的成色愈来愈差，元老院会议出现有关东方丝绸吸干罗马黄金的抱怨，经济危机逐渐演化为政治危机。从西班牙北部罗马时期的金矿遗址拉斯梅德拉斯的状况可以看出，这个公元一世纪建立的金矿，经过一百来年的深度开采，到二世纪因资源枯竭而废弃。同时，希腊地区的锡矿、铁矿等战略资源，经过几个世纪的开采，产量急剧萎缩，罗马的武器供应受到影响，扩张的步伐停滞下来，庞大的疆域开始成为帝国的负担，于是东西罗马分庭，各谋生路。当一个帝国所控制的战略资源无法满足社会需求时，危机随之降临，罗马没能实现经济结构的调整，经济危机导致社会崩溃，终于在476年覆灭。
奥斯蒂亚是古罗马的港口，位于罗马东北30公里处，是一个保存完好的重要古罗马遗址。这个港口城市位于台伯河的入海处，现在遗址中的建筑残存最早可以追溯到公元前4世纪。2世纪前后，奥斯蒂亚是罗马最重要的港口，整个城市因港口而兴，城市规模达到10万人，城市有围墙围护。整个城市的结构保存完整，包括码头、仓库、街道、兵营、广场、神庙、剧场、浴场、商店、酒窖、客栈、民居等布局完善，呈现出一个罗马港口城镇的全部面貌。奥斯蒂亚见证了罗马帝国从兴盛到衰落的过程。
奥斯蒂亚是罗马时代主要的粮食进口港，所以对于罗马帝国的政治稳定十分重要。5世纪罗马帝国政权瓦解之后，城市失去维护，逐渐衰败。9世纪来自北非的伊斯兰军队在进攻罗马城的过程，占领了奥斯蒂亚，居民逐渐迁出了城市，因而奥斯蒂亚成为一座空城，演变为废墟。
直布罗陀（Gibraltar）
711年，北非穆斯林军队在塔里克·伊本·齐亚德率领下跨过直布罗陀海峡，进军伊比利亚半岛，拉开了伊斯兰统治伊比利亚半岛的序幕，也昭示了伊斯兰势力统治地中海的时代。
伊斯兰的崛起以及对于地中海的控制，是欧洲“古典时代”终结的真正本质。无论希腊文明还是罗马文明都是地中海文明，地中海是这种文明依赖的命脉，北非是罗马的粮食供应的基地，中东是商业贸易的基地，地中海使得罗马帝国社会经济都充满活力。当伊斯兰人占据地中海东岸之后，切断了罗马帝国的商贸通道，随着北非和西班牙落入伊斯兰人手中，欧洲的“古典时代”彻底结束了，欧洲从地中海退居到内陆，经济衰退由此而起，黑暗逐渐笼罩，欧洲的中世纪开始了。在伊斯兰与拜占庭的争夺中，海战具有决定性的意义，当穆斯林海军在迦太基古城建立了一座新的基地，并把它建设成地中海最大的海军基地后，罗马帝国就进入倒计时。欧洲中世纪实际上就是陷入了地中海困境。
此后，尽管有过十字军东征，也有过基督教的光复运动，但欧洲始终无法收复地中海的控制权。欧洲的地中海困境直到1462年才正式结束，卡斯蒂利亚从穆斯林手中夺回了直布罗陀，西班牙成为海上帝国并控制了地中海与大西洋的通道，欧洲人开辟了大西洋的贸易通道，摆脱了地中海困境，社会经济跃升到另外一个世界。
直布罗陀的地形主要是由一块巨大的岩石和狭窄的沿海低地构成，这个巨大的侏罗纪石灰岩高426米，其北侧和东侧是陡直的峭壁，岩石西侧相对平缓，直布罗陀的小镇和港口就沿着这一侧展开。现在直布罗陀的经济主要依赖港口贸易和金融服务，这里也是欧洲为数不多的犹太人集中居住区域。直布罗陀的游览景点是小镇中心的步行街，以及炮台广场，加上岩石顶部的上洛克自然保护区。
威尼斯（Venice）
威尼斯的最早居民据说是罗马城被蛮族攻破之后，避居到泻湖之内的罗马难民。
罗马帝国把地中海变成了自己的内湖，罗马帝国崩溃之后，地中海原有贸易通道发生了重要的变化。日耳曼人的南下，斯拉夫人的西徙，让亚得里亚海成为了重要的走廊，威尼斯人殚精竭虑把亚得里亚海最北端的威尼斯湾打造成了地中海最重要的货物转运中心，成为后罗马时代地中海商道重建的得益者，进而又利用十字军东征，通过瓜分和劫掠拜占庭，一夜间成为一个海洋帝国的继承者，从一个商业城邦一跃为殖民帝国。
威尼斯共和国从亚得里亚海顶端到黑海，横穿爱琴海和克里特岛周边海域，甚至整个希腊西部、科孚岛、爱奥尼亚群岛、爱琴海上一系列基地和岛屿、具有战略意义的加利波利半岛和达达尼尔海峡，以及君士坦丁堡的八分之三，都是威尼斯势力范围。
威尼斯的意义是把地中海贸易扩展为世界贸易，阿拉伯、意大利、黑海、印度以及远东的货物和航船经过遮风挡雨的达尔马提亚海岸，汇聚到威尼斯的运河中。航道不仅运转物质也传输各种思想，威尼斯点亮了欧洲的启蒙主义曙光。
伊斯坦布尔（Istanbul）
视频：伊斯坦布尔
伊斯坦布尔的名字始于10世纪，这是突厥人和阿拉伯人对这座城市的称呼，1453年土耳其人征服这座城市之后，伊斯坦布尔逐渐成为官方名称。
伊斯坦布尔的兴盛和地位是由于它很长一段时期里一直控制了东西贸易的商道，罗马帝国迁都于此，主要是希望更靠近贸易商道，并且摆脱波斯的中介，直接寻求与东方(印度和中国)的贸易。奥斯曼帝国从中亚草原一直行进到地中海边，驱动力在于更靠近消费市场。19世纪下半叶，福楼拜造访伊斯坦布尔时，感慨这座城市熙熙攘攘的人流中汇聚着土耳其语、希腊语、亚美尼亚语、拉地诺语(西班牙犹太人的方言)、俄语、阿拉伯语、保加利亚语、罗马尼亚语、阿尔巴尼亚语、意大利语、法语、英语、马耳他语等各种语言，预言下一个世纪这个城市一定会成为世界之都，但20世纪以后世界商道的改变，对于伊斯坦布尔是一个最大的不幸。从此，伊斯坦布尔逐渐陷入帝国斜阳的怀旧和忧伤情绪。
马耳他（Malta）
视频：马耳他
马耳他的地理位置也正好处于东西地中海的正中间。自罗马帝国之后，已经没有人有能力控制整个地中海。16世纪中叶，地中海形成了西班牙的哈布斯堡王朝与土耳其的奥斯曼帝国之间的东西对峙，马耳他成为菲利普二世和苏莱曼争夺地中海霸权的焦点。
马耳他是十字军骑士团的领地，因此马耳他战役又具有了基督教与伊斯兰教的意识形态之争。从奥斯曼进攻马耳他到勒班陀海战西班牙无敌舰队最后战胜奥斯曼海军，标志着地中海最后一次大海战的结束，从此，世界的海洋争霸战逐渐转入大西洋、太平洋......
的里雅斯特（Trieste）
视频：的里雅斯特
这是一个很特殊的亚的里亚海港口城市，“文化上归属模糊不清，历史归属也摇摆不定”，曾经是罗马帝国的市集小镇，哥特人、拜占庭人、伦巴第人也先后统治过它。1202年威尼斯共和国成为了这块土地的主人，1382年又归于哈布斯堡王朝。由于的里雅斯特是奥匈帝国的重要出海口，因此受到了特别的扶持。1719年，哈布斯堡王朝把它辟为自由港，实行了多项优惠政策，这座海港城市逐渐兴盛。大规模的道路建设把这个港口同奥地利、匈牙利以及波西米亚诸多中欧地区联接起来，使之成为中欧最重要的货物吞吐港，在19世纪至20世纪初年，的里雅斯特空前繁荣，哈布斯堡王朝的领主、大公和中欧的贵族纷纷来到这个海滨港口度假享受，一时冠盖云集，民丰物阜。
从威尼斯之后，地中海的重要港口都突破了地中海的局限同整个世界贸易联系起来。19世纪末至20世纪初年的里雅斯特的商船，几乎联接了世界各地，也联接了上海，中欧犹太人的资金也通过这一途径与上海产生了往来。
第一次世界大战结束后，奥匈帝国原来在亚得里亚海域的大部分疆土划归新兴的南斯拉夫，的里雅斯特港则并入意大利。几乎处于意大利“化外”的的里雅斯特，因为丧失了原来的贸易地位，发展陷于停滞。第二次世界大战意大利战败，的里雅斯特成为东西方集团争夺的筹码，一部分被英美占领，另一部分被南斯拉夫占领。1954年，的里雅斯特港口中心地带划归意大利，大部分周边领土仍属南斯拉夫。经过这样一段特殊的纷争时期，的里雅斯特衰落下来。但这座城市保留下18至19世纪一百多年里，奥匈帝国全盛时期的繁荣风貌，具有一种独特的魅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