抹不去“油老鼠”的情结/庆元
抹不去“油老鼠”的情结
我说的这个“油老鼠”,可不是那专偷油吃的刁老鼠。
五十年代、六十代初,许多家庭都用这个“油老鼠”灯来照明。如果那家能用上煤油罩子灯或马灯,简直就是奢侈品了。
虽然家中有只久存的煤油罩子灯,母亲总是将它擦得亮亮的,轻易不用,可能是怕碰坏了,更是因为耗油多,怕花钱。
厅房香案下那对破损的紫红色六角琉璃宫灯,蒙尘已久,仍静静地躺在那里。
“油老鼠”灯,我不仅用过,而且会制作。那是用一只空墨水瓶或小口空玻璃瓶,装上在瓶口中心打孔的圆马口铁铁片,穿上卷好的空心管,插进纸芯,(或几股棉纱)拖入瓶内煤油即可。
那个年代,只有极少数单位能用一二盏低瓦昏黄的电灯,还得凭关系,从机米厂或有柴油机的部门,有一天无一日,有一夜无一晚的代电。
这“油老鼠”灯,伴我走过了童年和少年。然而,它却是在我生活极度困难时,带给我的一线光明。
可别小看它的形象丑陋,在夜晚同样能迸发出它的能量。淡淡柔和的黄豆般大小的火苗,燃起我美好的梦幻和理想,它炽热而又温馨。
母亲很希望我早点读书。四、五岁时,她便花了几千元(旧币几角钱),请私塾老先生周文达启蒙。至今我仍依稀记得那方块红纸片上,用毛笔恭恭正正地写着三个大字:天、地、人,胆怯地跟着老先生念二遍,这就算是从今天起,文墨开窍,走上学子之路了。值得一提的是,当时十岁以上上小学也不鲜见,特别是穷人家的女孩子读书更迟。
不久,上了“洋学堂”,捧起了“洋”书本。其实,也就是语文算术二本薄书。文字简单重复,数字加減乘除1234567890,胳肢窩一挟就走,绝无现今小学生负重前行的感觉。
晚上,母亲总是将“油老鼠”灯瓶中洋油加多点,灯芯剪得尖尖的,火苗剔得亮亮的,她在一旁纳着鞋底或缝缝补补,我在灯下读书做算术:拍手拍手拍拍手,你拍手,我拍手……,麦子好,麦子多,麦子——麦子——,卡壳了。母亲识字没几个,就凭猜猜矒矒、顺顺推推。据说所认的几个字,还是偷看偷听学来的。(那是娘家前屋蒙馆朱先生给庄上男孩上课时)她轻瞟了一眼说:“这不是磨字吗,芝麻放在石头上,就读磨。噢,麦子磨面做馍馍……。
这时“油老鼠”灯芯,开了二朵红红的“莲花”,火光慢慢地暗淡了下来,母亲拿剪刀将其剪去,顺手又将灯芯向上提了提,灯光映红了我的小脸,又催放了她面部的花。
火苗在微微地跳动。我有时推开课本,侧转身,向母亲提一些翘奇八怪的问题,似乎她是“万事通”,总能给个说法。现在想来,可能不少是胡编乱造的。我问:“油老鼠”为什么不叫水老鼠?她说:你看这形状,尖尖的头,圆圆的肚子,长长的尾巴伸到油里,像不像一只偷油的小老鼠?那有偷水吃的老鼠?只有生在水中的水老鼠。老鼠很聪明,就是本性不好,总喜欢偷吃人家的米啊面啊五谷杂粮,连鱼啊肉啊荤腥也不放过,饿急了,衣服家什也要啃上几个洞,人们恨极了,就做个“油老鼠”灯每天来烧它。做人,可千万不要狡滑,要规规矩矩。我明白了,这个老鼠真坏,难怪过街老鼠人人喊打。时至今日,还被列入“除四害”的通缉名单,格杀勿论。
“油老鼠”灯的缺陷,就是烟大,一晚下来,掏掏鼻孔是黑的,看看眼眶周围一圈黑暈。后来煤油紧张,上计划不够用,找点柴油作补充,更加烟熏火燎,若不小心,还会烧到头髮熏到眉毛。没办法,早早洗脸上床睡觉。
又是一个虫子沆天的夏夜,在“油老鼠”灯的光照下,母亲早已将旧夏布帐里的蚊虫,用芭蕉扇掸得干干净净。半夜醒来,听耳畔有嗡嗡之声,翻转难眠,母亲赶紧点起“油老鼠”灯、拨大灯芯、增强亮度,只见几只吸足吃饱的大花蚊,正停落在帐门上休息,随着她双手沾血的啪啪声,蚊虫先后命赴黄泉。我又进入了甜甜的梦乡。
我喜欢搞点小创造(恶搞)。在“油老鼠”灯外,用粗铅丝做一个四条腿的圆支架,放上一个小铝盒,装上一点水烧茶。不一回功夫,见盒底水里冒起许多小汽泡,那泡泡越来越大,窜起根根小柱柱,漾起水面小花花,母亲赶忙拿来我养的芦花鸡生的一枚红壳蛋,啪的一声打入水中,渐渐地蛋清凝固变白了、蛋黄变红了、飘香了、撒点盐,母亲端起黑乎乎的小铝盒,倒入粗瓷碗中,推到我面前,算是对我的犒劳。望着母亲手指上沾着的黑烟灰,我的双眼顿觉有些湿润。
后来,我工作在经营石油的岗位上,手中也有了点“特权”,不时解决一些友人的生产生活之需。有回,老家供销部门“四夏”大忙救援,当载满柴油的卡车欲启动时,我又额外增补一桶185kg的煤油计划,递过20斤煤油钱,再三叮嘱採购员,一定要给我母亲捎去。
母亲来信说:谢谢我从远方买给她的煤油,这下子不愁点灯没有油了。就是还不习惯用煤油罩子灯,还是用“油老鼠”灯好,方便、节约又不伤眼晴。的确,我家就没有一个近视眼呢。我也该劝您老一下,条件好了,也该装只电灯泡,敞亮敞亮、享受享受了。
“油老鼠”灯的话题,还有很多很多……。
时代在发展,生活步步高。现在一入晚,家里家外、大街小巷、商场店铺、休闲娱乐、酒楼茶肆,何处不是夜如白昼、霓虹闪燦、光影撒落,我们都生活在电的世界。
要找古董汽油灯、马灯、煤油罩子灯、“油老鼠”灯、菜油灯草灯、碟盛豆油棉线灯……,请到历史博物馆来。
我和母亲一样,心中永远抹不掉“油老鼠”的情结。
庆元 作於2021.03.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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