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小说】薛文法||暖春
薛文法，1972生出生于山西稷山。自号汾滨儒生，山西省运城市作协会员。出身农耕之家，执教私立学校。生平酷爱文学，多部作品在各级报刊杂志和微平台发表
暖 春
作者：薛文法
德仁老汉是被邻居家的狗叫声惊醒的。
那狗浑身乌黑，邻居叫它小黑。已经十几年了，走路缓慢，动作迟钝，眼光呆滞，应该叫老黑了。每天卧在门洞，有人过来就叫，只是不能像年轻时奋力向前冲扑，叫叫而已，也算是恪尽职守了。
德仁老汉坐在被窝里，听着狗叫声，叹了一口气，自己何尝不是和老黑一样，七十八岁的身体也到了老化阶段。他努力地回忆着狗叫前的事，心里有些失落。
老伴刚才给他做了一碗热气腾腾的臊子面，五颜六色的猪肉、萝卜、豆腐切成了丁， 金黄的鸡蛋、粉条、海带，汤汁香浓，浇在雪白细长的手擀面上。德仁老汉刚吆唤着黄牛犁地回来，浑身冒汗。他剥一棵大葱，准备消灭这一钵碗臊子面，既解乏又耐饿。
老伴迈着麻利的腿脚，就要把这碗臊子面送到德仁老汉手上时，一声狗叫，这一切化为乌有……
德仁老汉睁开眼，周围的光线还略微有些黯淡。墙上，老伴在黑色的相框里有些拘谨地微笑着……
老伴走了有八年了，是在炕上瘫了几年后走的。她知道他爱吃臊子面，在她身体好着的时候，三天两头就做给他吃。到现在，他已经十几年没有吃过她做的臊子面了。虽然儿媳妇也给他做过，但是无论怎样都吃不出老伴的味道。刚才在梦里，他好像闻到了老伴臊子面的味儿，却让老黑这条狗搅和了。
德仁老汉苦笑了一下，开始穿衣服，浑身的骨头咯叭作响。
从炕上下了脚底，他倒靸着鞋推开屋门。一股湿冷的空气吹到他的身上，不由打个寒战，原来是下雨了。
德仁老汉抬头看看天，灰蒙蒙的天空，毛毛雨飘到他脸上，凉丝丝的。院里的桃树上，桃花和叶子上湿漉漉的，不时有雨珠滚落下来。几只麻雀缩着脖子，站在屋檐下的电线上，有一声没一声地叫着。
虽是农历三月天，气候还是冷暖不定。德仁老汉回屋又加了一件棉马甲，看看冰冷的锅灶，要赶紧让它烧起来，有了烟火气，屋里就暖和了。
德仁老汉和小儿子住在一个院里，家里就他一个人，孙子孙女上学去了，本来小儿子儿媳要留下照顾他，是他执意让他们出去打工，说是孙子大了，娶媳妇要花好多钱，光照顾他不挣钱，那可不行。儿子儿媳临走时教他使用电磁炉和电饭锅，他坚决不学，说不安全。用柴火在锅灶做饭，既省电还能锻炼身体。
每天他早上烧开一锅水，灌满两个暖壶，冲个鸡蛋一吃就算早饭。然后中午和下午都是开水泡馍就棵葱，或者干脆泡包方便面了事。看上去也比较省事，就是有一个问题，便秘老解决不了。无论是多吃香蕉多喝蜂蜜，还是喝医生开的泻叶，都见效不大。
德仁老汉转身去院里抱柴火时，无意间看到了桌上的一张收据，他仿佛想到了什么。收据上淡蓝色的字迹和鲜红的公章赫然在目，这是德仁老汉的大孙子昨天夜里给他送来的，在大孙子的眼里，这张收据就是一把“杀手锏”。
收据上中间写着：“姚德仁四月份伙食费壹佰伍拾圆整。”右下角的公章上刻着“姚家庄村老年人日间照料中心”的字样。
德仁老汉对大孙子说：“你爷我有手有脚，能跑能走的，花那闲钱干啥，一天五块钱哩。”
大孙子说：“三顿饭五块钱，一顿只合一块多，你还不划算。日照中心热热闹闹，比你一个人在家烟熏火燎做饭强。我还有事哩，不和你多说了，反正钱已经替你交了，去不去由你！”
事情已经到了这个份上，德仁老汉也就无可奈何了。当跨出屋门口时，他又不由地犹豫起来。
雨无端地大了，本来顺着瓦檐滴下来的雨珠，也逐渐加快了速度，成了一条线。院里水泥地面也有了积水，冒起了小泡泡。
这真是出师不利呀，第一天就碰上了这样的天气。但德仁老汉并不过多埋怨下雨，作为一个庄户人，他知道“春雨贵如油”的道理。
不如今儿个先在家里做饭吧，德仁老汉想着。以后的日子还长哩，不差这三两顿。院门忽然被谁拍得叭叭响，德仁老汉走到门前开了门，面前站着天福老汉，他朝德仁老汉笑笑，叫了声：“德仁哥！”
德仁老汉心头就有一丝不悦，天福老汉是他不爱见的那类人。平时在十字街大槐树下，天福老坐在那几个退休干部跟前，给他们殷勤地卷旱烟。德仁看不惯，心里说他是舔沟子眉眼。
“噢，是天福兄弟，有事？”德仁老汉冷冷地问道。
天福老汉说：“我听说你从今儿个开始也到日照中心吃饭，天又下着雨，我就开着电动三轮车过来接你，它有车篷，淋不了雨，反正我也是顺路。”
德仁老汉心里的那个天福形象，就被阵阵涌起的温热慢慢消融了。他说这怎么好意思，给你添麻烦了。天福就说：“麻烦啥呢？乡里乡亲的。”
德仁老汉就锁了门，坐进三轮车，一看车里还坐着全平妈。全平妈就一个劲地夸天福的好，德仁老汉也深有同感，两个人在路上你一言我一语，不觉得就到了村委会。
日照中心里，十几个老头老太说说笑笑，见到德仁老汉，都亲热地上前打招呼，都说“可把你这个老顽固等来了，整天把钱串在肋骨上，一分也舍不得花。”德仁老汉也不答话， 就只乐呵呵地笑。
早饭时间到了，一个精干的小媳妇麻利地把饭菜端上了桌。红黄相间的西红柿炒鸡蛋、绿生生的烧小油菜和土豆炒肉丝，喝的是红枣米汤。一群老人，有牙的没牙的，都能挑到自己合适的饭菜，然后埋着头香香地吃着。
饭后，大家到活动室里打麻将、打扑克、下棋，天福老汉知道德仁老汉爱看戏，拉着他坐到液晶电视机前，让管理员在网上搜了一段王艺华演唱的蒲剧《黄鹤楼》。德仁老汉看着巨大屏幕上的演员，听着环绕立体音响传出的乱弹，仿佛自己就坐在舞台下现场观看。
墙边的立式空调吹出阵阵暖风，德仁老汉看着听着，手指不由自主地在膝盖上跟着板眼轻轻敲打……
午饭竟然吃的是臊子面，那菜、那面、那味，都和老伴做的不差上下。德仁老汉调醋就蒜，吃了两碗，心里热乎乎的……
退休教师智荣老汉在黑板上编了一段顺口溜，他大声给大伙念着：
“《日照中心就是好》。新农村，新气象，和谐安定奔小康。种地上学和看病，补贴保险有保障。衣食住行条件好，幼有所长老有养。老人年迈生活难，应该照应把福享。有的体弱身患病，有的儿女去打工，有的丧偶失依傍。日照中心村里办，伸出援手老人帮。一日三餐不重样，合理搭配有营养。立式空调屋内装，冬暖夏凉住着爽。液晶电视连了网，眉户蒲剧随便放。娱乐自动麻将桌，象棋扑克玩几场。欢聚一起不孤单，说笑唠嗑话家常。日照中心是乐园，安度晚年夕阳红！”
“好！”德仁老汉叫着，第一个带头鼓起掌来。
不知何时，天已放晴，日头从云层里钻出来，露出了灿烂的笑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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