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东地理上的要害详解(一)

广东和广西因为处于五岭之南,故又称为岭南。所谓五岭,即越城岭、都庞岭、萌渚岭、骑田岭、大庾岭五座山岭。五岭山势险峻,隔绝南北,为广东和广西北部重要的屏障。其实,在广东、广西北部,为山势连绵不绝而难以区分的群山,五岭只是群山中的一部分。古人之所以五岭代称,盖因五岭为北方通往广东、广西的五条重要通道的咽喉。这五条通道又和一条大江水系息息相关,即珠江水系。珠江有漓江、贺江、连江、武江和浈江这五条重要的支流,其深切五岭,形成了五条重要的南北通道。通过这五条通道,由珠江三角洲北出,就分别可以通往湘江和赣江,从而连通长江水系。其中,连通湘江,则可通过水路经湖南抵达江汉平原、南阳盆地、以至于中原;而连通赣江,则可以抵达江西的鄱阳湖平原,以至于江淮地区和富庶的太湖流域。湘江和赣江这2条南北交通大动脉,在古代时,不但是商旅的重要通道,更是用兵的主要路线。

五岭和五条通道

漓江、贺江、连江、武江和浈江这五条支流,又归入到珠江的两条干流,即西江和北江。因此,由北方通往珠江三角洲的通道,实际上就是西江和北江这两条主干。下面来谈谈西江这条水道。

自古以来,广东和广西实际上是一个不可分割的整体,我们常称之为两广,或者岭南。历史上,广西不安,则广东不可能安定;反之,广东骚乱,广西也不可能独善其身。在关键时期,两广的形势,甚至成为左右一个王朝命运的关键因素。如南宋末年,南宋朝廷受蒙古军逼迫,在北方已无立足之地,自都城临安城(今杭州)被攻破后,遂不得不逃亡福建、广东。然而,广东虽有富庶的珠江三角洲,广州形胜,十倍于闽,但南宋朝廷不逃亡富庶的珠江三角洲,而逃亡狭窄局促的福建,盖因蒙古军已经绕道云贵高原,并已经攻占广西,随时可以顺江而下。广东和广西之所以能成为一体,和一条大江有关,即西江。西江为珠江水系的主干,其源头至贵州省望谟县蔗香村称南盘江,以下至广西来宾市象州县石龙镇称红水河,石龙镇至桂平市区称黔江,桂平市区至梧州市称浔江,梧州市至广东省佛山市三水区始称西江。西江水量充沛,水势平缓,历代为广东和广西之间的主要通道,两广的人员和物资可以通过西江快速便捷的流动。《读史方舆纪要》云:“若四郊多事,鼓棹西江,不过六七百里而径达番禺,此上游之险也。”又云:“今两粤往来,百斛巨舟可方行无碍者,惟西江耳”。因此,在古代时,西江实际上是两广一体化的纽带。

珠江三角洲通往越南红河三角洲的路线

由珠江三角洲溯西江而上,经梧州往西溯浔江及支流郁江而上,就可直达南宁,由南宁可溯右江而上,经崇左、凭祥镇南关、越南谅山,而到越南河内;又可以由梧州往西南溯北流江而上,在玉林接廉江而达合浦县,以入北部湾,然后横渡北部湾到达红河三角洲。富庶的红河三角洲曾为我国古代王朝的郡县长达千余年,但由于远离中原,并有千山万水的阻隔,红河三角洲具有很强的离心力。同时,红河三角洲长期受中原先进的文化熏陶,汉化程度非常高,常成为中原人士避难的天堂。当中原动乱或者中原人士在政治斗争中失败时,大量的中原人士多逃亡红河三角洲避难,著名的如三国时期的刘巴,南北朝时期的卢循等等。

每当红河三角洲或者广西发生变乱时,西江水道便为用兵的重要通道。如在南北朝时期,越南红河三角洲为南朝的交州。交州刺史萧咨为政苛刻残暴失去民心,地方俚族势力家庭首领李贲便纠集交州人士发动叛乱,萧咨逃亡到广州。梁大同十一年,梁朝命杨羁为交州刺史讨之,又命定州(今广西玉林)刺史萧勃和杨羁会师于西江(今肇庆)。在北宋皇佑四年(1052年),今广西地方少数民族首领侬智高举兵反宋,乱军攻陷邕州(南宁),沿江东下,沿江州郡悉被残破,遂图广州,广州震动。宋熙宁八年(1075年),越南李朝发兵二十万大军,水路并进,侵入广西。其中一路即由谅山,同登出凭祥镇南关,沿左江而下,围攻邕州(南宁);另外一路则横渡北部湾,直指钦州,合浦。

“湘桂走廊”灵渠的地形

通过西江的另外一条大动脉,为通往江汉平原,以达中原的路线。这条路线具体为由珠江三角洲经梧州往北溯漓江而上,可达桂林,然后往东北,接湘江水道,从而连通长江水系,经江汉平原、南阳盆地等而入中原。这条通道具有非常悠久的历史。早在秦代时,在广东广西一带,为百越,秦始皇统一六国后,便派尉屠雎发兵五十万为五军以征服百越。由于路途遥远,物资转输困难,沿途烟瘴,环境恶劣,百越民风非常的凶悍,在百越的顽强抵抗下,秦军以失败而告终,连主将尉屠雎也被杀。为解决物资转输问题,秦始皇便命人在今灵川和兴安县之间、越城岭和海洋山之间开挖一条长约23公里左右的运河,连接珠江支流漓江上游和长江支流湘江上游,从而沟通了长江水系和珠江水系。自此运河开通后,则由江汉平原可通过水路直达广州,而这条运河就是举世闻名的灵渠,在海洋山和越城岭之间交界地带,也就是著名的“湘桂走廊”。通过这条水路,秦军能够便捷的获得补给,很快就平定岭南。自灵渠开通后,此道便是中原势力进入岭南的主要通道。在汉初时,南海郡尉赵佗乘秦亡之际,将中原通往岭南的道路封死,建立南越国,建都于番禺(今广州),割据于岭南。汉武帝伐南越,便是发兵五路,其中一路就是由零陵(今全州南部)出发后,由灵渠转入漓江,沿漓江而下至苍梧(今梧州);在宋初,潘美灭割据于岭南的南汉政权,此路也是宋军的出兵路线之一;到了明末时期,此道成为南明政权逃亡的重要路线。

南明永历帝逃亡桂林,全州的路线

在南明隆武帝被俘后,朱由榔在广东肇庆称监国,是为永历政权。此时,南明永历政权企图依据岭南抵御清军,但永历帝刚监国不久,赣州便失守,举朝人心惶惶,朱由榔便由西江水道仓皇逃往梧州。广东无主,于是广东人士又在广州奉请隆武帝之弟唐王朱聿鐭监国,改元绍武。天无二日,国无二主,逃亡梧州的朱由榔一看形势不妙,又由原路返回肇庆,和绍武政权展开激战。于是,在南明政权出现了一幕奇怪的场面,在南明政权即将覆灭的情况下,朱氏子孙还在相互内耗。清军在佟养甲、李成栋统率下,伪装成明朝军队,出其不意地攻占广州。绍武帝及首辅苏观生自杀殉国,广东沦陷。隆武二年(1646年)十二月二十六日永历帝离开肇庆再度逃入广西梧州。不久,肇庆失守,梧州告急,朱由榔又由梧州仓皇逃到桂林。在刘承胤的劝说下,朱由榔又离开桂林进驻全州(今广西全县)。

湘桂走廊和潇贺古道

由北方通过西江通往岭南的路线,除了“湘桂走廊”这条大动脉外,还有一条支线,即西江支流贺江,其处于都庞岭和萌渚岭之间。其具体路线为由珠江三角洲溯西江而上,经肇庆到封开县后,转入贺江,经贺州、富川,转陆路抵达道县,再顺潇水而下,翻越阳明山,在零陵,永州汇入湘江,从而连通长江水系。这条路线也叫“潇贺古道”或者“道贺古道”,在历史上具有重要的地位,是北方通岭南的主要路线之一,如《晋书·地理下》记载:'自北徂南,入城之道,必由岭峤',《岭南代答》记载,北方入岭南之途有五条,其中,'自道(道州)入广西之贺(临贺)四也'。在这条路线上有道县、富川、贺州、封开等重要据点,其中,尤其以贺州最为冲要,如顾祖禹云:“又贺县,故贺州也,介郴、道、连、邵数州间,为两粤冲要”。这条路线也是重要的用兵路线,远在秦代时,始皇帝伐岭南,便命蔚屠睢由此道南下,并且,蔚屠睢修筑了由道县抵达富川的陆路。在宋初时期,潘美南伐割据于岭南的南汉政权,主力即由道州而进克富川,进拔贺州,灭了南汉政权。南宋绍兴年间,曹成据道、贺二州叛乱,岳飞领兵讨伐,即由此线追破之于贺州。

总而言之,由广西、越南红河三角洲以及江汉平原通往珠江三角洲的水路俱会于梧州,然后由梧州浮西江而下即达富庶的珠江三角洲。因此,西江自古就是著名的黄金水道。到了近现代,随着蒸汽机的发明,西江愈加重要,广西甚至云南的物产多由小火轮通过西江运至广州,然后出海运往世界各地。自秦汉以来,岭南用兵恒以西江为要害,由于梧州为西江的水运枢纽,故常为兵家必争之地,《读史方舆纪要》云:“(梧州)府地总百粤,山连五岭,唇齿湖湘,噤喉桂广。”《山堂杂论》曰:“梧州居两粤之中,自西而东者,至梧州则广东之藩篱坏;自东而西者,至梧州则广西之心腹倾。”因此,自古以来,梧州为珠江三角洲的西门,在历史上,北方军队进攻珠江三角洲,多以梧州为突破口。即使到了近现代,其地位依然重要,如辛亥革命后,孙中山以广东为根据地发动北伐,曾三次驻节梧州。后北伐受阻,孙中山又被迫由桂林率师南下经梧州返粤。

西江水道枢纽梧州,肇庆

同时,肇庆地当西江入珠江平原之口,在肇庆以西,为巍巍群山,肇庆以东,为平原,出肇庆后,便无险可守,故肇庆为西江下游的要害。如李吉甫曰:“端州(肇庆)当西江口入广西之要道”,顾祖禹云:“(肇庆)府带山控江,延袤数千里,据广州之上游,当贺(贺州)、梧(梧州)之津要”。在古代时,肇庆为广州西门,常驻守有重兵。如在南北朝时期,南朝在肇庆专门设置督护,控扼西方,陈霸先就曾为西江督护、高要太守。宋末时期,蒙古军绕道云贵高原,吞并广西,并顺西江而下,意图攻占广州,但由于宋军在肇庆顽强抵抗,遂不得愿。明初,廖永忠等平定广州,后又奉诏引兵趋广西,即由肇庆溯西江而上抵梧州。因此,顾祖禹又云:“盖郡(肇庆)为两粤之要膂,东西有事,此其必争之所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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