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月19日下午,杭州,小雨。北大校友三队友谊赛。
第五节49楼队—苏杭队结束前,黄老邪替补上场。
从上场到进球到比赛结束,不到10秒的时间。
那一刻,那么快,那么短暂,那么美妙。
醉了,黄老邪醉了;笑了,黄老邪笑了,幸福来得太突然了。
当晚大爷们喝酒聚餐时,老邪哭了,来自内心最深处的、甚至大脑皮层最底层的泪水。
老邪知道,他创造了历史, 49楼的一个记录,最快进球,不到10秒。
这10秒,也让老邪联想到了30多年来太多的往事碎片。
老邪就是这样一个时不时喜欢想入非非的人。
49楼群里一个男人的声音在冒泡,“我们去南方吧,下杭州!”。其实,这种骚动再正常不过了。今年从开春以来,赶上地球大瘟疫,地也荒了,业也废了,大爷们整天呆在家里,出门也得蒙面,一个个像劫匪似的,而且一不小心还得天天见证历史。家里有老婆的也拿大爷们没办法,总不能每天两口子在家里呼儿嗨哟天上就能掉馅饼,所以老婆们巴不得大爷们赶快滚出去弄点糊口的。49楼去年组织去的是花城。去过的大爷们回来逢人便讲南方有花香,搞得没去过的大爷们肠子都悔青了。南方是什么地方呀,青山呀、绿水呀、关键还有呢哝细语,再粗犷的北方大爷,一听到骨头都酥了。而皇城根下有个锤子!说穿了一年也就两个季节,只有夏天能撒丫子出去玩玩,一到冬天,鸟也不叫了,草也黄了,树皮都起皱纹了,空气也冻住了,大爷们手脚麻木不说,干什么都得哆哆嗦嗦的······杭州,天堂呀,西子湖畔,越剧杭剧,山鸡白茶,还有孔乙己爱喝的黄酒,听起来就过瘾。“已经约好了,去的大爷们住杭州风月宾馆,有酒吧,有KTV,···。服务俱全,足不出户”。组织者小浪说。小浪年近半百,秃头,眼睛不大,皮肤洁白,说话带笑,一笑起来就色迷迷那种。片刻宁静之后,“靠”、“TMD”, 群里顿时堆集了各种京骂和字母缩写。不就是去踢一场球吗,宣传工作搞得那么诱惑,直奔大爷们的命根而来。瞎BB那么多干嘛,说穿了,这不就是北大49楼大爷们的足球群么,不就是一帮从小到大一直喜欢踢足球的大爷么,不就是一帮中年油腻、自认青春不老、有色心不一定有色胆的一帮足球大爷么。只不过每年大爷们自发组织去南方搞一两次足球联谊活动而已。其实,大爷们心里明白的很,套路,这完全是套路,组织者每次都是打着去南方踏青、去南方采花,去南方大宝剑的旗号,吆喝大爷们出去踢踢球,尝尝当地美食,喝喝酒,吹吹牛逼,捎带手看个风景。至于大爷们每次去是否真体验到了当地烟花巷柳的夜生活,还真不知道。这是大爷们的隐私,彼此之间也难以启齿,就像郭德纲说的“等于外行问砖家,谁先发问谁就输了”。老邪去年冬季入49楼没多久,就跟大爷们去了一趟花城,这次杭州行自然也不会落下。老邪出生在西南四川的一个小县城,自然对南方情有独钟,前几年在江苏又打过几年工,自此爱上了江南。老邪大学学的是计算机。上大学那会儿正流行武侠小说。其实老黄并没看过几本武侠,只记住了精灵古怪的蓉儿姑娘和蓉儿她爹黄药师——江湖人称黄老邪。后来老邪又看了电影《东邪西毒》,对黄老邪这个名字的印象更深刻了一步。至于黄药师在武林中到底处于什么样的地位,有什么样的口碑,老邪也说不清。反正老邪一直觉得自己不属于走正统路线的人,本来祖上姓黄,于是就给自己取了“老邪”这个微信名。老邪这个人记性不太好,有点稀里糊涂的,入楼半年多还经常把楼里的老代和老马认错。老邪大学读书期间也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可能因为班上女生数量和质量都是理科系老大难问题的原因,也可能因为出生于文革,受男女授受不亲思想的影响,那时的黄大爷泡女生的胆子和能力几乎等于零,所以就天天把时间泡在北大五四操场上踢球。老邪最早接触足球是在小学,没踢过几次。高中准备高考阶段似乎踢的多一些,大概也是为了减压,完全是XJBT。四年本科三年研究生,老邪在大学七年时间的业务生活百分之九十可以说都用在了踢球上。虽然没有像群里的赵大爷和鹏大爷在系队里混过,但老邪觉得踢球还是让他在大学里的生活过得比较充实,比学专业知识上瘾。老邪在大学对足球的热爱对老邪的身体成长可以说也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他很清楚小时候自己身体体质很差,经常感冒。进入大学特别是工作以后,身体一直都很皮实。老邪认为这一切,都必须感谢足球。就算是“无心插柳柳成荫”吧。三十多年后的某一天老邪一觉醒来,才终于明白了自己酷爱足球的真正原因:原来那个时期正是自己身体茁壮发育阶段,踢球完全是为了败火,为了能量发泄。老邪有一个毛病,自从踏入社会以后就从来不看任何足球比赛和电视转播,可能在学校期间帮曾雪麟和徐根宝的队伍喊“雄起”喊累了,喊伤心了,喊绝望了,也觉得足球本来就应该是自己玩的。“与其喊别人雄起,不如自己雄起”。这就是老邪的足球人生态度。老邪在社会上混了三十多年了,事业上算是不温不火。老邪离过婚,可能年轻时对女人、对恋爱、对婚姻不太懂,也可能是理工男的通病——搞不好男女关系。实际上老邪到现在可能还是不懂女人。比如一见到漂亮女人还是有一种新鲜感,好奇心,情感防线非常脆弱,属于比较容易陷入情网那种。有时候老邪怀疑这会不会和自己长期从事IT行业有关,总是对科技创新和生活方式颠覆充满了敬意和幻想。所以到现在老邪还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属于老司机还是新司机,有点尴尬。第一次是在枫叶国。因为工作的关系,老邪从2005年在枫叶国参加了一个足球队,整整踢了五年球,每周一次。期间还专门去朝拜过足球王国巴西,参观了圣保罗的足球博物馆,看到了自己年轻时候就无比崇拜的无数世界球星的生平事迹,老邪也高兴地和球王贝利的脚印合了影,当然也看了享誉世界的桑巴舞嘉年华。在里约热内卢,他看到几公里长的沙滩上,从早到晚填满了男男女女,从五六岁的小孩,到十多岁的少年,到四五十岁的青壮年,各年龄段的都有,都在踢球,并且几乎全部是光脚在踢球。老邪顿时恍然大悟,自认为懂得了什么是足球、什么是巴西足球,什么是艺术足球和足球运动,并且顿时感到自己不看中国足球的习惯是完全正确的。虽然当时沙滩上横七竖八躺着很多亚马逊河养育的丰乳肥腚晒太阳的女人,老邪也无暇驻足观赏。第二次是在北大120周年校庆上。校庆有一个足球活动,国内国外的校友都来了,老邪也报名参加了。老邪遇到一大帮大学期间天天在五四操场踢球鬼混的熟悉面孔,虽然很多人的名字老邪已经叫不上了,但还是感到无以言状的亲切感和回归感。老邪那时九十多公斤,用了吃奶的力气,也跑不了三分钟,完全属于足球早泄。当时老邪也在追求一个女人,那个女人嫌他胖,干活力气跟不上,正在甩他。可以想象,当时老邪在球场和情场上承受的是什么样的双重打击。可是老邪是什么人?四川人,出过袍哥、出过川军的地方。老邪从小经常走几十里山路,在中关村跑单帮时脚底下也带风。“不在足球场上灭亡,就在足球场上雄起”。至今球场上响彻云天的“雄起”两字也是四川人喊出来的。老邪确实做到了,并且坚持了下来,而且结识了校友圈一大帮喜爱足球的大爷们,有以前认识的或不认识的。两年下来,老邪已经成功减肥二十来斤,收获颇丰。能跑了,能跳了,坚持时间也长了,各种年轻时能做的动作也恢复了七八成。有一次,原来的女友回来找他,因为足球又一次让老邪找回了昔日雄风。这次老邪没搭理她。“凭什么呀,老子虚胖的时候,你就嫌弃我;等老子雄起了,你又来舔我。这不是明显的嫌贫爱富么”。(废话,世上哪个女人不喜欢强壮坚挺的男人)。老邪有一个信仰,年轻时足球是用来败火的,现在到了中年油腻这个年纪,足球是用来添火的。老邪内心已经决定,这次回归足球再也不挂靴了,一直踢到老,一直提到身体零件散架为止。在老邪看来,足球大爷的快乐和健康是第一位的,已经超越了足球本身。在那个秃头小浪的张罗下,两周以后49楼的大爷们成行了。从空中,从高铁,从陆路,大爷们四面八方涌向了祖国经济最发达的城市之一杭州。高德定位是江干区。这次老邪是从陆路过去的。他先去了江苏无锡,顺便见了几个江南老友,自己驱车四个小时前往杭州。进入杭州地段,天空一直下着小雨,天有点阴,不太透亮,空气湿度较大,不过老邪还是比较习惯,毕竟这是典型江南的气候。足球场既不是在室外的草地上,也不是在体育馆内,而是在一个超大型商场的露天屋顶上。老邪还是第一次见识,于是有点鄙视杭州市对足球运动的重视程度了。这次校友的赛事是三队循环友谊赛,49楼队、91年级队和苏杭队,一共踢六节,每节30分钟。老邪一看这阵势,91年级队的比自己小10岁,苏杭队的和自己儿子年纪一般大,这怎么玩?49楼队队长鹏大爷一听说老邪开了三百多公里的车过来,就很艺术地告诉老邪先休息休息,一会听安排。老邪明白,自己肯定又要坐冷板凳了,也就是个替补队员。无所谓呐,一切服从裁判,一切服从队长,这把年纪,这么多年的足球熏陶,老邪已经养成了习惯。老邪心想,不就是出来玩麻。场上打了两节激烈的比赛:49楼对苏杭,苏杭对91级。节奏太快,队长眼里根本轮不到老邪上场。第三节,49楼对91级。多数91级的大爷也是49楼的会员,老邪基本认识。老邪被队长鹏大爷安排当了前锋,秃头小印是91级后卫,把老邪看的死死的,偶尔还冲老邪露出峥嵘的笑,搞得老邪毫无建树,稀里糊涂地就下场了。气温有点低,小雨时断时续的,像小屁孩撒尿似的,老邪感觉有点凉,穿上了外套,一边和替补大爷们一起看球,一边胡思乱想。其实,老邪年轻时候还是比较喜欢运动的,网球,排球、篮球、羽毛球、滑雪都玩过,就是不喜欢纯粹跑步类型的运动。三年前为了减肥,可能也是为了前女友,老邪买了个跑步机,跑了总共不到20公里,现在已经布满了灰尘。说穿了,老邪喜欢大伙一起参与的活动,互动类型的。第二次挂鞋后改学高尔夫,七八年下来,还是打得乱七八糟的,花销也大;听说打球时多走路能减肥,老邪试了一段时间,狗屁效果也没有。自从两年前重拾足球,老邪发现所有自己玩过的体育活动,最喜欢的还是只有足球,关键是真正把体重减下来了,穿裤子裤裆也不会无缘无故的往下掉了,弄得老邪特TM高兴。比赛进入到第五节,又是49楼队对苏杭队。场面很是激烈,49楼队一直大比分领先。老邪想上去玩玩,可是一看队长在场上也没那个意思,就又坐了下来,又陷入了遐想。老邪做什么事凭感觉的比较多,一点不像学理科的。从事业的起伏和婚姻的失败上来看,老邪后来觉得自己选错了专业,应该学文科的,可能和小时候学过绘画有关。虽然在北大书画社晃过几天,但是比起印白大爷来说,完全是一个无名之辈。不过老邪明白,自己对女人的朦胧认识,和小时候看多了油画里的裸体女人有关。老邪没事的时候,也常常琢磨自己喜欢足球的原因,也拿足球运动和其他运动相比较,总觉得足球运动变化多端,险象环生,丰富有趣,特别需要球员的随机应变,特别需要球员的团队意识、判断力、体能、应变处理、技术应用、规则理解、球感等各方面的综合表现,才能达到至高无上的境界。老邪有时候认为“球是圆的”这句话太具有丰富的哲学内涵了。老邪也一直认为足球和音乐,足球和舞蹈(比如桑巴)也有很多异曲同工之妙,如果再联想到足球和宗教,和军事,和哲学,和商业,和艺术,和暴力美学,和性的关系,老邪觉得这是一个很有意思的事情,如果成立一个足球研究院搞搞,说不定会研究出什么能够指导世界足球未来发展方向的名堂来。当然这件事可能需要大把的银子,如果能够找到像辉大爷一样的赞助商就好了。又过了一会儿,49楼队已经5:2领先,优势已经确立,黑衣裁判已经在看表了。老邪一瞅,这不成呀,大老远从北京跑无锡,又开车不顾车震跑了三百多公里,紧赶慢赶四个多小时,连沿路的青山绿水都没来及看,不能够来一趟踢半个小时就回去呀。正是角球机会,老邪立马站了起来,冲着场上队长鹏大爷大声喊叫换人,就往场内走。本来最远处有个后卫主动向老邪示意他下来,没想到离老邪近的一个队员冲老邪跑来,让老邪替他。老邪定睛一看,是小孙健孙大爷。小孙大爷是49楼公认的球技最好的大爷,是中场发动机,人也很Nice。于是老邪小跑奔向对方球门。这时,队长鹏大爷开出了角球。皮球被苏杭队后卫挡了出来。结果,那球,那圆物,白白的,圆圆的,沿着绿色的、水嗒嗒的草坪冲着老邪就来了。经过雨水浇灌后,那圆物显得更加丰满,湿漉漉的,在老邪眼里,性感得像一个妖精。场上那么多男人,她偏偏就冲着老邪迎面而来,速度奇快。一定是她认出了老邪,老邪也认出了她,可能因为他们俩太熟悉了。完全是下意识的条件反应,老邪左脚一扣,右脚一拨,再左脚撑地,高高地往后抬起右脚,上半身像大鸟展翅一样,老邪使出洪荒之力,发出雄狮般的呐喊,对着那个妖精拔脚怒射。只听得那妖精“砰”的一声尖叫,奋不顾身地飞进了那扇大门。那一刻,那么快,那么短暂,那么美妙。醉了,老邪醉了;笑了,老邪笑了,幸福来得太突然了。瞬间,场上场下所有的男人被石化了半秒,随后欢声雷动,大爷们彻底激动了,“卧槽”、“牛B”声冲出了屋顶,掀翻了整个天空。同时,老邪张开双臂,像滑翔机一样,沿着绿色的球场,忘乎所以地狂奔了大半圈。算是向所有的大爷们,对手和黑衣裁判致敬,包括自己,也包括那妖精。当晚大爷们喝酒聚餐时,老邪哭了。来自内心最深处的,甚至大脑皮层最底层的泪水。老邪知道,他创造了历史, 49楼的一个记录,最快进球,不到10秒。老邪更知道,那一刻的怒射,太不容易了,那一刻包含了老邪多少年的心酸,多少年的沉淀,多少年的追求,多少年的爱恋呀。一个年过半百的大爷,一路上磕磕碰碰,他的最爱,三十多年来被他抛弃,又被他捡回来,并且是三次,那种断舍离,那种长相思,他知道他离不开她,她离不开他,她也知道她离不开他,老邪离开她一定会死得很早,死得很难看。他们俩在一起,从来都是充满了激情,充满了惊喜;他们俩相互调情,相互嬉闹;他们俩也相互配合,相互充实;他们俩也相互抚慰,相互撕裂;他们俩一半是海水,一半是火焰;他们俩知道他们俩在一起真的很刺激、很舒服、很快乐、很健康、很满足;他们俩知道他们必须在一起,一直会在一起,直到永远。老而弥坚,一直是一个男人一生梦寐以求的愿望。如果是真爱,哪怕只有10秒的绽放,又何妨呢?
(2020年10月8日于北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