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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远留把家门的钥匙
王敏
作者简介

王敏,对于文字,从一而终的热爱。现居石家庄

千里之外,有我年过八旬的父母。父母现居的老屋,是当时从村西头的老宅搬过来的,也是我出生的地方。娘说,在搬来的第一年,我是在老屋的土炕上由接生婆接生的。

虽然我有自己的家已经二十多年,可我常常会想回到老屋。在自己受了莫大委屈,在受到致命打击的时候,在人生最低谷,身心疲惫到极点的时候,想回的,还是那间千里之外的老屋!在那里,我会感到前所未有的踏实和安然——像回到娘的怀里。

这个家庭里重要的一员,是我的大姐。父母的四个女儿,唯有大姐这么多年陪伴照顾在父母身边。我与姐姐,都希望把那间老屋完整的留在那里。那里记载着我们成长,铭刻着我们太多难忘回忆。有老屋在,我们就有家。看到爹娘多年用过的物品,我们会像看到爹娘一样,心存安慰。它被风吹雨淋的越来越破旧不堪,每当雨季来临前,我们会泥一层泥巴,用古老的方法让它经受风雨飘摇。院子里夏季会长满青苔杂草,待我们回家的时,我们都能用心清理干净。

我们各自留一把家门的钥匙,家就伴着我们走天涯。当千里之外的我想回家的时候,无论是白天还是黑夜,我都会在心里能取出钥匙,打开那两扇风烛残年的大门!我像孩子般投到娘张开两臂的温暖怀抱。默默地喊一声娘。

温柔而强大的娘,木讷的爹,相依相伴走过七十年。依稀记得小时候的我,冬天半夜醒来,娘在炕尾纺线。电线的低处,倒挂着通红的电灯,那灯与摇着纺车的娘,犹如一尊我心中的菩萨。娘那右手拉出的线,像她的经历一样漫长。深夜再醒来,朦胧中昏暗的光线里,娘印在墙上的影子还是那样的清晰。那时候,娘常常几乎整夜的纺线、搓绳。搓好的绳子,一部分用来纳自家人鞋底,一部分去集市上换回零花钱。娘日夜艰辛,维持着那个人口众多的家庭。

有时候,我是相信宿命的。在那个重男轻女观念严重的乡村,四十多岁的娘经历一场生死之痛,期盼的眼神当落到我身上时,失望又把淹没了。无子之痛,压在了母亲的心里,一辈子都没能让她轻松喘息过。那种殇,也在我出生的那一刻,同样压在我们这个家庭。这样的压力一直伴随着我的成长,一直,一直……这是好强的娘无法改变的人生缺憾!这也是我从童年,到少年,直到中年,几乎背负了和娘一样的长达几十年的沉重包袱。于是,记忆中少年的我,当姐姐们远嫁之后,我便分担起家里的体力活。推着铁车从家里出牛圈;牵着牲口耕地;用铁锹深挖树坑。太多太多的努力,只想减轻压在母亲心底的痛。超出年龄许多的付出,只想向娘证明,男孩能干的体力活,娘的女儿也同样能干。可是,男孩子与女娃的区别,在娘的心底,一辈子都没有打消过。直到现在,娘都视隔辈人中男孩为宝贝。

现在的自己,性格中那份缺失,和原生态家庭多年的影响,有着直接的关系。一生改变不了的,是发自内心的自卑。这是多年以前,作为小女孩,我在家庭中所处的地位所致深远的影响。那个偏远的小村庄啊,当年离开你的时候,多想让自己变得强大!强大到能够弥补所有遗憾,包括娘的。而强大的只是外表,抹不掉的,依然是来自心灵深处的胆小和懦弱。

我书房抽屉的最底层,存放着千层包裏的老屋的两块土。那是根的情结。像一条人生过往的线索,从那个起点到达此时,恋到深沉。

那一年的夏季,雨水大到惊人,一个月的时间,天就没有放晴过。除了阴天,就是大雨、小雨连番下个不停。家里再也找不到干柴烧。娘做饭时,把潮湿的柴,倒上汽油,即使勉强点了,那一股股的烟顺着柴锅的灶,熏着整个堂屋,呛得扒在灶前的娘不停的流眼泪。

偏房的屋顶因承受不住多年的风吹雨淋,在那个风雨交加的深夜,房顶塌陷。那响声振在我幼年的心灵里,像天崩地裂!

睡眼惺忪里,漆黑的夜,电已停了。一时摸不到蜡烛,也不会去点燃。只听到嘈杂的声音:“地震了!快,快~~”大人们迅速零乱的穿衣,连拉再拽的叫醒着孩子,逃向院里……

在家人心惊怆惶时,闪电的光里,我们看到院里的偏房倒塌。那一个雷电交加、房倒屋蹋的雨夜里,一家人惊魂未定熬到天亮。那一幕悽惨的场景,我一辈子都不会忘记。

那一场地震,一直纠缠我的成长,惊恐我的一生。直到现在,看到关乎地震的消息,我仍然心有余悸。

对于那个倒塌的房子,发愁的是我的父母。盼到多日后的晴天,父母决定重新修缮。这两间偏房是同正屋一起建起的。听父亲说:因为是偏房,当年在用料上次于了正房很多,十几年后,以致微震倒蹋。

那两块老屋的土,是在清除偏房垃圾时,我留下的。一直到我长大离开老家,才从老家一个带锁的柜子里带到我现在的家里。我要珍藏这份对多年的老屋的念想。

这些年里,正房多次由于年久而加固过,我们几个成年的孩子也多次计划把老屋翻新一次,但均没有得到娘的同意。这件事,又残忍地触到娘的观念里那个久远的痛点。娘说:如果我这一辈子有儿子,即使再省吃俭用,新房子也要盖好的。女儿们都有了自己的家,等爹娘入土为安,这里也就没人了。

如果会应了娘的话,我这一生将浮萍般漂泊,无根,无须,心会像老屋,随着逝去的岁月直到荒芜。“家”于我将是个不能听,也不忍提到的字眼,泪奔了……

我定要珍爱老屋的钥匙,只有握着这把维系我生命之根的钥匙,心里才会多一份勇气和自信。家还在,即使年迈的爹娘百年后归于黄土。只要家还在,我,就是个有家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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