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在乎别人的看法一天,就不能得到自由一天

▲ 主播/ 夏忆 ,配乐/ Alexandra Streliski《Changing Winds》、房东的猫《愿你有故乡》

文|祝羽捷

编辑、设计|西脑包花

一月的最后一天,我醒得出奇的早。睁着眼睛躺在床上,仿佛有只手,将我脑袋上的线提了提,好让大脑更清醒,身体更有能量,以便跟新一年的第一个月好好告别。

猫已经在院子里晃荡够了,蹲在门口,伺机央求人给它开门回家。门廊里堆着一个刚刚抵达的纸箱,还带着路上风尘仆仆奔波的冰冷体温,拆开后发现是两只肉鸡,饱满,厚重,是春节才会有的食物。食物还来不及一一去尝,已经在各家之间交换、传递,送出腊肉、腊肠,收回山鸡、春饼、年糕、橙子,门廊里热闹非凡,像一个小型的农贸市场,热火朝天。

我本以为受疫情的影响,大家不会对新年抱有热情,史航老师先给我寄来春联,继而收到不少人的礼物,我妈买了红灯笼,门心、框对、横批、春条样样俱全,桌子上是一盆红艳艳的鲜花,本是有些过分喧闹、土气的样式,在今年看来充满了先发制人的气势——因为不知道接下来的日子会怎样,就让寄托良愿的年货攻占冷清的生活,试图不留一点空隙给不愉快的事物。

2020年太灰暗了,大家几乎用着催促结束的心赶走它,显然已经不再想是不是多长了一岁,年华又流失一年。前所未有的经验,让每个人都显得沧桑了一些,柔软的生了一层角质。人的适应能力是很强的,每个人都在调整姿势,找到自洽的方式,适应周围在萎缩,世界在变小,一切变得困难重重。

去年疫情最严重的时候,很多艺术家在感喟,每每大难临头,自己什么也干不了。艺术处于人类生活遥远的一端,不是消防栓,不是消毒液,不是压缩饼干,简直不值一提,似乎所有的反思和评论都应给救援让步。令人生疑的事情太多了,我们自然会质疑自己存在的意义,活在深深的无力感和挫败感中。

前段时间家里的事情多,我每天靠阅读来缓解内心的焦虑和不安,也想明白了一些事情:无论外面的世界天昏地暗还是绚烂多彩,重要的是你关起门来,能过好自己的日子,照顾好家人,实惠一些是真的。但行好事,也要清醒——你对世界没有那么重要。

▲ 《生长世界地图 No.1》由陈彧君老师创作的麻上综合材料。

我去陈彧君老师工作室,听他说起带着团队回自己福建老家做直播的经历,大概正是在受到艺术无为的刺激,他把边界彻底击碎,没有任何艺术精英主义的保守和漠然。

我问他,你担心外界批评你的艺术不够学术吗?他几乎一秒钟回答:一点也不担心,艺术圈我已经看透了。他说的看透指的是艺术行业常规操作的那一套规则,生生不息,却没有意外惊喜。

可能是在这一刻,我开始真正喜欢陈老师。(我总喜欢怪一点的人,马良老师曾经说过:准备好在平庸无奇的人生里做一个闪闪发光的神经病吧。)

他的团队充满活力,鬼点子很多,从不设防,跟他们每次吃饭的时候都特别香,几乎是靠抢的,只能站着,每人捧着一只碗,不断夹菜。我试过了,绝不能坐下,坐下会影响夹菜速度,还会觉得冷。大概我太怕冷了,等我来的时候,他们会把陈老师一些做艺术的木头捧到楼上生炉子取暖,开玩笑地说——我们烧的不是柴火,烧的都是艺术家作品。

个展的名字叫《生长》,同样也不像艺术展里“正当”的名字,不晦涩,也不难懂,但表明一个确凿的事实——无论病毒如何肆虐,无论世界如何停摆,无论生活里有多少不确定,但世间的万物从未停止生长。

我看了展览的模型,预感到这个工程太大了,要把疫情期间住过的别墅搬进美术馆,还要做一个金色的浴缸(也许是受到卡特兰的金马桶启发,但是尺寸完全失真,扩大很多倍),还将巨型树干吊在天花板,树的曲线是家乡木兰溪河流的走势,是对故乡建构为本土场域的二度尝试。

▲ 吊在天花板上的巨型树干,摄影:张宏,图片由陈彧君工作室提供。

在我们打完乒乓球,喝茶喘气的空档,陈老师和萧斌一拍脑门,想到让我和刘雪亮在展览现场做一个表演,邀约如此轻率,就像在开一个无足轻重的玩笑,就像随口说说不会真的去做的承诺——我立刻就答应了。

▲ 祝羽捷和策展人萧斌,艺术家陈彧君,徐晓伟。

接下来正如你们所看到了,我在展览开幕前一晚的凌晨,收到陈老师微信提醒,第二天我信守承诺地来了,没有任何彩排,也没有开会认真讨论过,整个过程都很不像我做事的风格。可我有什么好怕的呢,我这样安慰自己,对于艺术家来说,对他个人这么重要的展览都不怕。为什么不能打破日常生活和美术馆间的距离,为什么不能允许有意外呢,就让一切兀自生长。

大概没有想过我们的计划是什么,投影很绚丽,大都会的场景一帧帧闪过。我坐的复古座椅,座垫内置了弹簧,皮质斑驳,整体笨重,这是刘雪亮一次在广州拍摄,偶然间在一个街边的小发廊里看见的。

▲ 点击观看我们毫无计划地在美术馆剪头发。

我和雪亮聊了很久,来缓解第一次在美术馆剪头发的紧张——毕竟玻璃外有几十只手举着相机在拍我们。后来我就放松了,特别是当我看到一些情侣完全把我们当作背景,做各种可爱的造型拍照的时候。

我们是谁并不重要,我们就是这个城市中千千万万的都市人,城市的景观,让别人看看挺好,我们也常常观看别人。我过去总是观点、情绪太多了,被当作一个景观的时候,这些都不在重要,也不可能被视觉化,我对观众来说是失语的状态,只提供被他们任意解读的素材。

▲ 和刘雪亮一起完成即兴表演。

原来不是酒精,而是美术馆,让我成为一个勇敢的人。

《生长》开幕,来了特别多的人,大家仿佛被鼓励到了,虽然都戴着口罩,可是眉眼间是乐观动人的,春风融化冰雪的感觉。来美术馆的目的已经不重要了,哪怕怀着寻点乐子的心,生活实在太沉闷了,就像下雨的冬天。希望这个展览是今年一个很好的起点吧,有绵绵不息的生命力。

最后还想写一下,前两天我没忍住跟网友吵架,起因是看到他们讽刺陈丹青老师不务正业,在西藏组画之后没有画什么令他们印象深刻的作品。当年杜尚痴迷下棋,别人问起,他说:我不欠世界一幅画。我想,陈老师也不欠任何人一张画。再说了,什么是主业,什么是次业呢,也许大概我也很怕被这样评价,更有些打抱不平。讲又讲不过别人,气呼呼和陈老师一说,觉得自己幼稚极了。

陈老师语音过来:小祝,就让别人说说好了。

这是我一直不能完成的功课,面对误解,总想奋力争辩,往往适得其反,显得自己不够放松和自信。只要太在乎别人的看法一天,就不能得到自由一天。

不如就此告别,让别人去说吧,我当那种对人人尊敬,希望人人认同的好人也彻底当腻了。

村上龙曾经说希望读者在他的小说中看到个体的希望,不是社会的希望,是那种别人无法共同拥有,只属于个人的希望。我也这样想的,外界对我们的期待太多了,不如守住健康的皮肉,守住生活的节奏,希望我们各自都能找到生命的能量和愉悦。

▲ 陈彧君老师个展《生长》现场的金色浴缸。

本文作者:祝羽捷。

(0)

相关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