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伊绯:寻窟记(一)

肖伊绯:寻窟记(一)安岳·千佛寨

2003年深秋,某日偶然听闻,四川东部的一座小县城——安岳,竟深藏着数十万尊古代佛(道)教造像。这些造像几乎全部是摩崖造像,分散于县城所辖的各个乡镇的山野密林之中,隐藏于各个大大小小、星罗棋布的乡间石窟(龛)之中,当时尚少为人知,据说还从未有人全面调查并完整考察过。

得知这一消息之后,内心既感惊奇,又感兴奋,更多的是迫切想要看到这些佛像。于是,在电脑上简单的做了一番事前查询,譬如,这些造像的代表作品有哪些,主要分布在哪些区位等等。其间还意外的发现,自己当时非常推崇与敬重的唐代“苦吟派”诗人贾岛曾在安岳任过吏职,且后来还葬在了此处,其墓今存,且墓址于清代还建有“瘦诗亭”一座,这亦是我非常感兴趣的处所,也将其列入了寻访计划。

随后,即刻拎上那一个常用的佳能自动相机,挎上背包(装有二三十盒胶卷、几板电池、一册笔记本与钱包),带着一番如同拍摄“三峡”旧景的迫切之心,首次踏上了安岳“寻窟”之旅。事后想起来,这不但是个人首访安岳之旅,亦是我首次接触佛教石窟与摩崖造像(少时曾游乐山大佛与广元千佛崖,但纯是游玩,并未有任何考量之意),更是我后来发愿遍访巴蜀石窟之始因。

抵达县城,入住宾馆手续办妥之后,即拟首选离城区较近的“千佛寨”与“圆觉洞”两处游览。因为之前毫无相关知识储备,更无明确学术目的,进入这些摩崖造像相对集中的区域,自己首先要做的事,只是尽可能多的拍摄,尽可能不错过任何图像细节。可是,当我刚踏入千佛寨的地界,即刻被漫山遍野、巨微并呈的摩崖造像所包围——眼花缭乱、目不暇接,成了当时唯一的情态。至于看到了哪些重要的、具有代表性的作品,哪些难得一见的“特例”乃至“孤例”等等,一概是顾不得的。

拍摄、拍摄,还是拍摄。廉价低档的自动相机(时值约500元),不断耗费着电池与胶卷,至于拍下的图像是否完整,是否清晰,也是无暇理会的。大不了,同一处摩崖造像,多拍几张罢了。当时,还没有想到要购置数码相机,更不用说什么单反相机,却愿意大把大把的在胶卷与冲印上花钱,现在想起来,真是惰性、执拗的可笑。

不过,也正是这一个毫不起眼,只有巴掌大小的自动相机,曾经伴随着我行游法国、印度、北京、苏州及省内各地。在行摄匆匆中,它忠实的反映与记录着我的视觉时空,虽然当时并没有想到,甚至没有想过,用这么“业余”的相机拍出的照片,后来竟会成为我从事图文写作,乃至图文书出版的“利器”。

就在两年之后,这一个小相机在法国拍摄的许多照片,用作了我的法国游记——也是我的第一部正式出版的作品《在高卢的秋天穿行》(广西师大出版社,2005)一书的主要配图。它在印度拍摄的部分照片,后来又收入了我的另一部游记《十城记》(陕西师大出版社,2011)一书的配图。它在苏州拍摄的大量照片,后来更是被选作我的另一部关于园林创想的作品《听园》一书(金城出版社,2013)的配图。

至于它在此次以及后来去广元、巴中、绵阳、夹江等地拍摄的照片,后来也是一度选作我曾经极为看重的一部个人作品《园·林》的配图;这部书稿虽然至今未能完整出版,却也部分的通过《观·禅》《镜·象》(金城出版社,2018)两书的出版实现了。

总之,一个小相机,却有大用场。于我而言,正是这一个“业余”小相机,达成了很多身上挂三五个各式“专业”相机,身扛三角架和摄影包的专业摄影者,都难以达到的人生效果。如今,它早已“退休”,静静的置于旧居书橱之中。每每忆及往事,总是难忘它曾经的在场。

言归正传。初入安岳千佛寨,真真是“千佛”涌动,分分秒秒都心动。那午后斜阳照射下的崖间诸像,无一不美,无一不奇。虽然有很多造像毁损严重,头面俱残,可正是那些残迹遗痕,偏偏引人遐思。对于这些引人遐思的视觉瞬间,我是最为看重的。于是,一边遐思,一边拍摄,直至斜阳作了夕阳,三五个小时的光阴,忽忽也就过去了(原拟当天游览的圆觉洞,不得不改为次日)。

一个满脑子海德格尔哲学,一个时常把罗兰巴特符号学付诸写作实践,一个特别热衷梅洛庞蒂理论,一个除了西方哲学几乎什么也不读也不想的28岁青年,纯粹是为着猎奇探幽(或许隐隐有一点出于“抢救”的雄心),莫明奇妙的步入从未领教的另一座东方“万神殿”之中,当时的心态自然是出奇的古怪,心境自然是难以描述的复杂。

可想而知,由于对摩崖造像毫无认知基础,拍摄下来的照片,如今看来,恐怕都是所谓“艺术照”罢。拍摄者过于追求意象,乐于捕捉细节,完全服从心境,力求表现思绪的做法,令这些照片负载了明确的人生意义,但却无法再提供学术价值了(当时也并没有想过要研究这些石窟与造像)。

安岳千佛寨,乃是我寻窟之旅的第一站。当天的惊奇兴奋,至今难以忘怀。之后也一直带着这份惊奇兴奋,连续五天皆在安岳县境内考察。还记得此次在安岳逗留的最后一天,又去了一趟千佛寨,仿佛先是朝圣许愿(当天还未许愿),后来总是要归来还愿一般。

也就是五日后重返千佛寨之际,我确实许下了要遍访巴蜀石窟的心愿。可也是在这一天,还是错过了去考察唐代“药师变”造像。竟然连这么重要的一处造像都未曾访及,可想而知,当年知识与见解的匮乏之至了。

不过,来年(2004)春夏之交的时节,我又重游安岳。这一次,算是有备而来,事前翻查了不少相关资料,是专程去“补漏”的。这一次,因是重游,也颇有些余暇,特意在这一龛“药师变”造像前,用三角架固定相机(当时已更换为奥林巴斯C5060数码机),以遥控器自拍的方式,来了一张难得的“合影”。

以下为佳能自动相机拍摄原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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