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印度上厕所
最近,去了趟民主国家印度。在印度的两个星期,一路造访了不少的城镇,也在火车、巴士上路经无数不知名的乡村和无边无际的田野。沿途看到的“圣水”、抛饼、神牛、咖喱,还有与我主动攀谈,或只是害羞、淡淡一笑的路人,都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所有这一切,对于来自异国他乡的我别有一番韵味。倘若有人问我印象最深的是什么,我会不假思索地回答:“印度的厕所”。
刚入印度,就见识了印度的厕所
未到印度,我先通过互联网查阅印度的习俗。在火车上,面对同行仰视的目光,我滔滔不绝地向他们介绍印度美丽的风情,大伙听得如痴如醉。
末了,我郑重地补充道:“根据联合国估计,印度13亿人口中的一半,即6.65亿人,居室都没有独立的厕所而在室外‘方便’。去过印度的人笑称,在印度,厕所无处不在,大地就是厕所。这是圣雄甘地发表要负责地处理人类排泄物言论60多年之后的现状。在印度,别说乡下,就是城市也没有公共厕所。内急怎么办?人家可有好办法——就地解决。警察不管,城管不罚,与人方便,与己方便。”
因为印度的种种凶险传说,神经紧张地坐了一夜的硬座车,刚一抵达印度,就见识了印度的厕所。
我们是从岐力玛瓦口岸进入印度的。在一小镇刚一停车,就连忙解决肚子的问题:一是解决内急,二是吃些早点。最重要的是解决内急问题,这个来不得半点拖延,于是一溜小跑,下车就找厕所。
刚跑了十几步,就在火车站停车场一侧的隔离墙边,看到一排印度人正背对着熙来攘往的街道,双手持着“金箍棒”,肆无忌惮地横冲直扫。
火车站是一个城市的门面,但印度的火车站事实上等同于厕所,车站就是一个开放的大厕所。火车站没有公共厕所,对于男性来说,尚且算不上“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印度人着装宽大的特点使他们方便有道:男士长袍在身,转过身去,对面绿化带的树丛、墙壁就是他们的“私密空间”。最妙的是女士,只见她们稍移脚步,寻一僻静之处,纱丽曳地,裙摆一旋,以两只脚为圆心划了一个圆形,蹲于一隅竟“自成一统”。
印度女人在没有厕所的情况下为了就地解决问题,她们聪明地发明了纱丽,丈二长的一大块布环腰一遮,无论蹲下还是起立都把全身遮了个严严实实。然而,这却难为了随行的那些喜欢穿牛仔裤秀身材曲线的女行者,真不知道她们是如何克服这一困难的。
我侧过脸去,用眼角斜视左右,结果发现,除了我这个土头土脑的老外暗自吃惊外,附近没有人,包括老人和女孩对此有任何讶异,他们一个个目不斜视,仿佛正在“方便”的人压根就不存在一样。不过,这样的“厕所”害苦了我这个从五千年文明古国来的的异乡人,在毫无遮掩的闹市区,在光天华日之下,憋了一夜的我缓缓走到墙角,硬是尿不出来,总觉得一个女孩子在身后偷窥。
但此刻的我已经顾不了许多,与此同时,伫立彷徨的我心里打定主意,倘使有人前来干涉,便大叫一声:“I'm Japanese!”
正在万分窘迫之时,忽然,一辆卡车向这个地方急速驶来,稳稳地停在我身后小道的一侧。我内心一阵高兴,“救兵来了。”
还没等我回过神来,谁知,驾驶室的司机一个箭步冲了下来,左手迅速撩起宽大长袍,一边用牙齿叼着长袍一角,一边解开裤腰带,动作干脆。
他的到来,一下子缓解了我的紧张情绪。我们二人一阵“大弦噪噪如急雨,小弦切切如私雨。噪噪切切错杂弹,大珠小珠落玉盘。”
事毕,顿觉神清气爽。侧脸一看,有一对印度父子正从我们后面经过,二人昂首挺胸,若无其事,神定气闲。观其表现,反而让我觉得自己大惊小怪。
回到车上,我向同胞大诉苦水:“为啥车站不修一个公厕呢?”导游杰辛塔听了,莞尔一笑。她告诉我,“你还不够格。”接着,她给我讲了一个故事。
“2003年,我们印度尊贵的客人——英国查尔斯王子到印度的一个偏僻乡村访问。为了解决他的‘出口’问题,我们才为他修建了一个厕所。你一个平民百姓,怎么会有如此待遇呢?为了隆重起见,同时也为了表示对王子的尊重,迎接他的厕所里不仅砌有陶瓷便器,还铺设了红地毯。厕所就在查尔斯的直升机降落地附近,装饰了红白布条,几公里外就能清楚地看到。落成那天举行了隆重的仪式。一名村民说:‘这让我很激动,这是我们唯一的冲水厕所。’然而,非常遗憾的是,查尔斯王子压根就没有进去——也许是他没注意,也可能是他没有这个需要。”导游无限惋惜地说。
尴尬女性,发起“撒尿权运动”
在新德里,正赶上上万名示威者要求处死公交车强奸犯的大游行。爆发示威是因为此前因为一名23岁的女大学生看完电影《少年派的奇幻漂流》后回家,她在一辆非法运营的公交车上遭6名男子殴打、轮奸。但令谁也想不到的是,这样一起案件,竟然引发了印度今年以来第二场声势浩大、席卷全国,且愈演愈烈的抗议示威。
放眼望去,愤怒的示威人群正与警方发生激烈冲突,印度警方一度被示威者追赶着跑。示威在印度经常发生,但是警方竟然被示威者追赶,这在印度历史上也极其罕见。
跟随着示威的人群,我们专程来到一名嫌犯和他的兄弟一同居住的小砖屋前门,一枚小小的柠檬吸引住我的视线。我凝视良久……柠檬是用一条铁丝挂在门框上的。邻居说,“这是上星期挂上去的,算个吉祥物吧,能挡住恶魔的眼睛。”
半小时后,我们来到胡马雍陵。胡马雍陵,位于印度首都新德里的东南郊亚穆纳河畔。陵体呈方形,四面为门,陵顶呈半圆形。整个建筑庄严肃穆、亮丽清新,为印度乃至世界建筑史上的精品。
正在观赏之时,因为长途跋涉,忽然内急,左寻右看,半天没找到厕所。不得已,问一个在那里做修复工程的印度监工:“请问,哪里有厕所?”他把头一偏,满不在乎地说:“ Every where.”
“我的婆罗门神!Every where!”我暗自吃惊。这可是举世闻名的皇家陵园,联合国钦定的世界文化遗产啊!在这个庄严肃穆的胡马雍大帝陵园,我怎敢亵渎印度的古老文化与神灵?于是,只好坚持一下。
我们驱车来到首都新德里以北哈里亚纳邦的一个乡村。“在这里,理想的新郎官应该是一个素食者,不喝酒,有一份稳定工作,而且要满足未来新娘一个很高的要求:家里有一个洗手间。”杰辛塔用纯正的汉语娓娓道来。
在印度农村,无论是草丛中、树荫里,还是在道路旁、墙脚下,都可以临时方便一下。男人们倒还好说,大白天只要找个稍微背人一点的地方就能“解决问题”,最尴尬的是妇女和女孩。印度农村地区人们思想一般比较保守,由于没有室内厕所,很多女性选择在黎明之前起床,然后到室外没人的地方“解决问题”,但这也给一些不法之徒可乘之机,很多女性正是在黎明前躲到灌木丛中“解决问题”之时被强奸或性骚扰,甚至遭蛇咬伤的机会,因为她们要到偏僻的地方去。
一个叫黛伊娜的姑娘,嫁入北方邦维什努珀库尔德村的第一天,她问丈夫:“厕所在哪儿?”丈夫告诉她,“去外面。”黛伊娜难以忍受户外如厕,婚后第四天趁娘家人来访,逃离夫家。这件事在当地引起轰动。
夫家和娘家人都劝黛伊娜回到丈夫身边,可她坚持,“没有厕所就不进婚房。”一家慈善机构获悉她的决心后,帮她的丈夫建起一个像模像样的厕所。令新郎官高兴的是,“厕所启用之日,就是妻子回家之时。”
导游杰辛塔笑眯眯地问我们:“各位,想如厕的请举手。”我们不约而同,全都举起了手,生怕过了这个村没有这个店。
于是导游在前,举着蓝色三角旗,我们一溜烟地跟随她走进一家农舍。“这就是黛伊娜用自己的婚姻争取来的厕所,你们一定要珍惜呦。”话音未落,我第一个冲进了卫生间,而其他人则在厕所门外排起了长龙。
对于印度女性而言,她们的要求其实并不高,尽管她们屡屡受到侵害,然而,在她们的希望清单上,位居榜首的竟是“拥有自己的洗手间”。令人匪夷所思的是,因对女性公共厕所的卫生及数量问题的不满,印度妇女发起了“撒尿权运动”,慈善组织号召女性拒绝无卫生间的求婚者。
印度农村发展部部长拉梅什在这个村庄做演讲时,呼吁印度女子不要嫁入家中没有厕所的家庭,而当时在场的大多数听众都是女子。他说,“你在结婚前可以咨询占星家行星位置了解合适程度,但在你决定结婚前,也要看一看你的新郎家中是否有厕所。”
印度民间组织“苏拉布国际”创始人帕塔卡说,“我一直告诉政府:如果印度想要成为一个超级大国,首先需要的就是厕所,或许我们的女性将最终改变这种局面。”
有分析说,印度正在努力把自己描绘成一个新兴的世界经济超级大国的形象,但是如果厕所问题解决不好,人们往往在滔滔不绝谈论印度经济成就时,一旦触及厕所问题,就会不自觉地哑然失笑。印度虽然是号称“全球最大的民主国家”,但一个厕所十分缺乏、存在严重不平等的社会——当然也不会有公正,是个世界经济超级体吗?
惊讶之余,觉得不无道理
千谢万谢,我们终于到了印度大型国有马扎冈船坞公司。在这里,最起码能够维护自己的尊严——大型公司、商场、宾馆一般都有厕所。在一个并不宽大但却很现代化的会议室里,不时有工作人员过来给我们送茶,还有腰果、点心等。
我刚入座,服务生就走了过来,他用左手小心翼翼递给我一杯茶。看到他黑黑的手,我一时走神,接的动作就给推迟了。他怔了一下,随即换成右手,还一个劲儿地说抱歉。我愣住了,忙说:“这的确没什么。”迅速接了过来。服务生的一个换手动作,一下子让我想起印度人左右手的区别。
小时候,曾听说印度人左右手分工明确:右手管“进口”,左手管“出口”,耳听为虚,眼见为实。对印度人来说,用左手浇水清洗屁股是他们习以为常的如厕后的清洁方式,而这一如厕习惯常常令到访的外国人瞠目结舌。
在印度,用手清洁屁股一事,和出身、文化、素质、学历、阶层是毫无关系的,即使白领阶层也照样保持这个习俗。印度厕所大都没有卫生纸,人们也不习惯自带卫生纸,一般每个卫生间的马桶旁边都备有一个水龙头,一个塑料杯,基本上伸手可及。大便过后,右手持杯倒水,左手擦洗“出口”,最后用装满水的杯子或拧开水龙头冲洗左手。所以,在印度,千万不要用左手和人握手或者打招呼,否则,对方便会认为你这是对他极大的侮辱。印度人不用左手摸小孩的头,不用左手与人握手,不用左手吃手抓饭或接拿东西。
会议间隙,我出去上洗手间。在走廊里碰到了那位服务生,我见他很真诚的样子,就和他交谈。“听说你们印度人不用卫生纸,多脏啊。”他理直气壮地说,“才不脏呢,我们会洗手的。”他认真地说道:“左手生来就是专做此事的。实际上,我觉得用纸擦屁股才可笑!”他反问我,“你们直接用纸不脏吗?用纸清洁屁股的人,又不洗手,如果握手,会感觉很脏!所以,每逢遇到用手纸擦屁股的人,我是不愿意和他握手的。”我不由得皱了皱眉头。
当他知道用纸清洁完了,还得再洗洗手时,他露出一脸的疑惑不解:“你们真费事啊!你们先用纸擦一遍,然后再用水清洗一遍。这样做,不但费事,而且浪费资源。而我们直接用手,然后用水清洗,既简捷,又省钱。”
惊讶之余想想也有道理。其实,这只是思维方式的差异。他们自小就习惯了用手清洁,习以为常,并没有什么不妥。尽管这种卫生习惯不能被现代文明所接受,但一个在印度医学院进修的中国医生说,“印度人的痔疮发病率低正是得益于以水净身的卫生习惯。”
到了孟买,港口一片繁华,海边风景如画。可是,我们立即感到气味不对劲,定眼看去,大街上到处都是牛粪和猪屎。此时恰逢雨后初晴,气温如赌气般攀升,各种味道如在烤箱中发酵。
杰辛塔向我们解释,“印度70%的人信仰印度教,牛在印度人眼中是代表慈祥和母爱的神,可以到处‘横行’。它们虽是畜生,但也有‘三急’的时候,可是,它们绝对不会像我们一样找茅厕啊,万万不要和它们计较。”导游一番幽默,我们内心的不快随即化为乌有。
我们入住的那家旅馆内的卫生间冲洗设备很有趣。事毕,人还蹲坐在马桶上,拧下连接马桶的那个水龙头,顿时一阵阵细细的激流从后面笔直地射进“出口”清扫,那个精确度,令人叹为观止!紧接着,一个自动化的圆形旋盘托着柔软的纸巾紧贴“出口”周边缓缓碾过,瞬间只觉得一干二净。
为什么我们国家不引进这个设备呢?如果此冲洗设备在全国推广应用,不知道要节约多少资源呢,不仅环保,而且还可以大大提高个人卫生,降低痔疮的发病率。我陷入沉思默想。
跟随导游,我们一路欣赏着异域风情。正走间,偶尔抬头,发现几个本地人正在街道两边旁若无人地便溺,而很多人就在旁边做饭和睡觉。这可是印度的一个大都市啊!
尽管在网上已经对印度的如厕习俗知道了大概,但是,文字和现实毕竟有个不小的落差,一时间回不过神来。这个情况就犹如中学里学过的公式,会背不等于会应用。要不是亲眼所见,我还是不相信眼前的现实:有几千年文明史的印度,居然还在上演这般‘文明’?!
的确,后来的亲眼所见证实,不论是首都新德里,还是经济中心孟买,都能看到街道边、铁路边、海岸边,神情泰然自若随地大小便的印度人。作为一个文明古国和亚洲第三大经济体,独立66周年之际的印度,在加速现代化的进程中,仍然没有摆脱公共卫生领域难题的困扰。印度农村发展部部长贾伊拉姆·拉梅什(Jairam Ramesh)坦言,印度已经成为全球“随地大小便之都”,而每天载客量约1100万人次的印度铁路系统实际上是“全球最大的露天厕所”。拉梅什感叹,“这令人蒙羞、苦恼、难过和愤怒。”
两个礼拜很快过去。从风景优美、历史悠久的印度离开,总有点依依不舍。Haji Ali清真寺、碧波荡漾的海滩,一望无际的Slum(贫民窟),枝丫间环绕扑腾的乌鸦,就像一幅幅风景画在眼前掠过,挥之不去。在金黄色的落日余辉中,远处连绵的群山缓缓后移,飞来飞去的各种水鸟,似乎在向我挥手告别……
在惬意之余,总抹不去那一抹淡淡的阴影——印度的厕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