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望家园】容子 | 赶路回家
总第1310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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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空渐渐黯淡下来，飞机穿过云层，越飞越低。在朦胧中看见山峦、河流、道路……待到天色全暗，飞临上海夜空，从飞机舷窗向下望去，大地一片辉煌。上海，我的家园，都市的街灯、路灯、桥灯、楼灯、车灯，映出大地夜晚的金光。啊，机场灯火通明，这是迎接游子归家的照明灯，也是无数次萦绕我梦乡的家园彩灯。走出机场的步履总是那样急促，方向总是那样简单和直接：回家。
不知为什么，无论是年轻时海外出差，还是退休后出国旅行，总是归心似箭。旅程即将结束时，总是掰着手指头算日子，归途中的转机转车都是为了赶路回家。
从机场出来，地面的万家灯火，总让我涌起温馨而安祥的感觉：到了上海，就到家了。游子归来，第一个想见到的就是亲人——那个被亲情环绕的家。
赶路，为了回家。没有离家，就没有回家。家是什么，家在哪里？
上大学时，每到暑期学校放假，归心似箭回父母家。就像离巢的小鸟要回窝，酷暑严热，风雨无阻。回到父母家，吃上妈妈烧的菜，喝到爸爸泡的茶。记得有一年夏天从河南郑州上车，硬座车厢里有对年轻夫妇抱着一个七八个月大的宝宝，灰头垢面地坐在我对面，他们是上海知青，从回沪探亲。绿皮列车快到上海时，女的把小宝宝交给丈夫，自己从手提包里取出一件干净漂亮的短袖上衣换上，然后边梳头边对我说：“我们坐这趟火车，走了块一个星期呢”。男的兴奋地点着小宝宝鼻子逗笑：“到家喽，到家喽，到家就有好吃的喽”。
上世纪七十年代中后期，赶路回家，发洪水被困途中；搭乘小飞机，因飞机故障临时迫降。八十年代初，为了回家，买车票和船票，挤破头，拼尽力。那时交通不便，买票困难，过年过节一票难求。从上海去苏北，轮船要坐一整夜，提前几天到金陵东路的售票处排队，都不一定能买到票。至今难忘，单位里的同事为了帮我买上船票回家过春节，和我一起拎着小马扎去通宵排队，轮换着打个瞌睡。有一次，道路交通阻塞，为了赶上开船时间，只好半路跳下公交车，跑着去码头。到了码头只见一纸公告：“大雾停航”，当场就要晕过去。春节前夕的十六铺码头，乌秧乌秧都是人，人人归心似箭，个个赶路回家。家啊，家是什么，这样让人割舍不下！
人到中年，早已成家立业，有了私家车，长江上也建起了大桥，总算可以和丈夫、孩子一起驾车跨过长江，去探望年迈的父母。逢年过节，人在旅途，继续着赶路回家的故事。那年，国庆节和中秋节赶一块儿，国家首次开放假日高速公路免费通行，我们没经验，驾车上路正赶上高速公路免费通行的第一天。严重堵车，平时最多三个小时的路程，结果整整走了十多个小时，至今记忆犹新。
那天一路堵车，整条高速公路成了停车场，都是过节赶路的人，欲速则不达。堵在途中，前后都是车，进不得，退不了。望眼欲穿，望不见头，仿佛路没有尽头，长龙似的车队也没有尽头。清早出门，在高速公路上堵到晌午日上杆头，车队还是一动不动。肚子饿了，只好把车后备箱里准备带给父母的月饼取出充饥。最要命的是没办法上厕所，男同胞们可以在路边就地解决，妇女们可就惨了，苦不堪言。最后，前后左右，大车小车上的男同胞们自发组织起来，统统下车站在高速公路旁“众志成墙”，面朝高速公路排成人墙，让女同胞们翻过栏杆，下到路边沟里的草棵树林里如厕。我们就这样互相打伞掩护解决内急，回到高速公路上如释重负，继续耐心等待。不知过了多久，前方的车辆总算动了，跟着前面走走停停，磨磨蹭蹭地走了一天，晚间才赶到父母家。见到父母家的灯光，激动得差点掉泪。父母提心吊胆等了一天，见到我们感叹不已：多么煎熬的行程！从那以后，我们再也不敢在免费日第一天上高速公路。
每年春节后，我们冒着漫天大雾，冒着瓢泼大雨，冒着白茫茫的雪绒花，赶路回上海。因为上海是我们的家，孩子要赶回来读书，我们要赶回来上班……赶路，赶路，从父母家赶回自己家，无数次去往，无数次回归。路上有许多车和许多人，他们和我们一样，赶来赶去，为了生活，为了生活中至亲至爱的人。
父母老了，见一次少一次。父母在，知来路，父母去，剩归途。父亲病重住院，我们在乌云密布的清晨出发，赶路回家去见老人。途中，望着阴沉沉的天空，我心里不断想起父母的音容笑貌。我明白：总有一天赶向父母的时间会从春节变为清明节，还是为了那份割舍不下的亲情。
从父母家赶回上海，也是因为割舍不下的家。上海是我的家园，是我的第二故乡，丈夫和孩子是我生命中无法割舍的亲人。因为这个家，浦东机场的灯光那样温馨，跨江大桥那样亲切，回家的路再远也在眼前。
诗人赵丽宏在他的散文《挥手》中写道：爱，是离别时的背影。爱，是分别时眼里的泪光。爱，是告别时的依依不舍。爱你的人，总在背后为你做很多你不知道的事……告别总有最后一次，希望不是满含愧疚。
是啊，来来去去地赶路，是因为那个家，因为家中亲人的爱。家是一种羁绊，是一种牵挂。回家，是为了亲人的爱，是希望最后告别时不是满含愧疚。
2019年4月10日发表于《新民晚报》“夜光杯”
此文已收入作者2019年版散文集《故乡在何方》
容子，现为中国散文学会会员、上海市作家协会会员、上海市外事翻译工作者协会会员。于1985年在《特区文学》发表日本中篇小说译文《破产制造者》等；1991年合著出版《中外文艺家及名作辞典》；2013年出版“母女诗歌集”《远方的梦》；2014年出版散文集《走出国门》（海外篇）、《守望家园》（国内篇）；2019年10月出版散文集《故乡在何方》。在多个报刊和新媒体上发表过散文、随笔、纪实文、短篇译文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