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理美文|《渡心人》：After Christmas(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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题记：
和问题对抗的过程，其实就是和自己对抗的过程。人本质上所有的痛苦都来源于对自己无能的愤怒，当你越是无法处理问题，你就会发现自己越痛苦，内在的冲突长期得不到缓解，于是各种心理问题就会开始出现。所以，在问题发生，而自己的能量还不足以去消解的时候，不妨接纳它的存在，让自己与问题和平相处，允许它要纠缠你一段时间，而后再想办法去构建自己的生命价值，当你的内心强大到不那么容易被打倒时，问题自然也就迎刃而解了。
一、
大千来找林老师的时间是2015年12月26日夜里十点钟，圣诞节之后的第一天。大街上斑斓的彩灯还没有撤下去，昨天下的雪还没来得及化开已经被清理到了一起，堆成小山的样子，尖顶圆盘，跳棋一样立在各个街口。
几乎每个人的脸上都挂着一张昨天的笑脸，像是要留住前二十四个小时的快乐。
除了大千。
他比跟林老师预约的时间晚了一个星期才来。
刚进门，还没有看到林老师，他已经自顾自脱了脏兮兮的运动鞋，整个人像是习惯性地窝进工作室巨大的布艺沙发里，两条腿曲起到胸口，双手环抱膝盖，蜷缩得像是一只刚刚煮熟的虾米。
米黄色的夹克起码一个星期没有换过，牛仔裤上的破洞款式看起来很流行，但是仔细看就会发现，这条裤子刚买的时候是完整的，那上面的洞完全是因为长年累月的磨损，恰巧形成的流行趋势。
林老师从书架前来到沙发后，静静地看着大千足足看了十分钟，最后无奈地笑了笑。
这个人的心里似乎不是社会一下子填进去的绝望或者悲伤，而是像那牛仔裤一样，经过长年累月，一层一层的消耗，磨出来的糟糕，执着又暴露。
林老师重新回到书架前，在书架最下层的柜子里取出清洁好的茶具，还有一罐今年新上的碧螺春。
水烧开，静谧的办公室里回响起咕嘟咕嘟翻滚的声音，像是被放大了播放出来的焦躁的心跳。不是一下一下，而是一阵一阵的骚动着大千的心。
他还是皱着眉头躺在沙发里，像是虾米，但是那虾米在这开水声中似乎有了点活性。
大千终于说话了。
“林老师，您不想问问我为什么晚了一个星期才来吗？”
林老师将卷成小颗粒的碧螺春掏出一茶匙，放进沸水中，茶叶冲散舒展，“你要是想要跟我说你自然就会告诉我，如果你不想跟我说，”林老师顿了一下，微笑着看向大千,“你做好准备要告诉我了吗？”
大千给林老师的感觉不同于其他来咨询的人，别人的眼神是外面裹着一层阴郁，而大千的目光是从瞳孔深处散发出来的阴郁，坚硬又脆弱，非长年累月的积攒不能形成。
所以在言谈举止方面，林老师临时做了一点调整。
如果说以前对前来咨询的人都是温柔以待，那么今天，林老师觉得应该在温柔外加上一层粗砂了。
毕竟长年累月下来的顽垢，光是轻轻抚摸，怎么擦得干净？
大千显然被林老师的这句话说得有些愣住，本能地抬头看向那从清茶中抬起的目光，心中猛地一震。
原本打算过来发发牢骚就走的心情立时被那双眼睛照的溃不成军。
他险些哭出来。
林老师将泡好的碧螺春倒出一杯递给大千，“应该积攒很久了吧，不要急，慢慢说。”
二、
大千重新调整好坐姿，穿上破旧的运动鞋端正姿态面对林老师。
大千说：“确实很久了，应该是从我刚刚大学毕业的时候就已经有了端倪，一直拖到今天才发现问题的严重性，呵呵，十二年了。”
林老师眼中目光顿了一下，“十二年，如果这是一件痛苦的事，你居然还能坚持下来，那就相当不容易了，我很好奇是什么让你坚持了这么久。”
大千将茶杯端起来，开着空调的房间里水蒸气显得很淡，然而足以让大千觉得心被蒸腾，“大学刚毕业的时候我在魔都应聘了一家出版社的编辑，三试顺利通过，一周后我成了班里最先进入工作的单位的人。我那时候我很开心，真的很开心，觉得上苍对我如此眷顾，甚至到了宠幸的地步，我一定是上辈子拯救了世界。”
林老师静静地看着大千，看到他眼角闪现的水雾，也看到他脸上一闪而过的苦笑。
“我从上学到工作，一路顺风顺水，最大的坎坷就是上高中的时候赶上青春期，有些叛逆，我经常不交作业。”
大千语气突然哽咽了一下，“但是我没想到我这一路的顺风顺水就是为了让我在工作中一朝翻船。”
“我开始莫名其妙遇到很多奇诡的问题，在单位，从同事到领导，似乎每个人都有一技之长，只有我像是个打杂的。”
“我从上班第一天开始就被人呼来喝去，好不容易正式接手工作了，我就发现问题是与痛苦并存的！”
大千的情绪忽然激动，“林老师，您能想象吗？就是那种存在于文字与插画间的问题，我就像是字，我认为我的表象是‘努力’，但是插画上赤裸裸表示出来的却是讽刺。我们没有办法共生。”
“或者说，我们不仅不能共生，我们在各自的路上都想将对方杀死！”
林老师微微皱了皱眉，“你们行业中的事情我不是很懂，毕竟隔行如隔山，但是我听明白你心里的苦楚在哪里了。”
“你是想说在工作中，你与你所面对的事物呈一种对立甚至是对抗的局面，”林老师双手攥拳轻轻做了一个碰撞的动作，“你们在碰撞中溅起火花甚至是岩浆，他们燃烧之后的废物在你的心里形成了很厚的阴影，你很抵触。”
大千赶忙点头，“就是这个意思，我觉得我每天都像是生活在一种暗无天日的环境中，而且水深火热。”
林老师忽然话锋一转，“那你为什么没有换工作？”
大千愣住了，好半晌后垂下头来，目光中的阴郁在低头的瞬间被林老师捕捉到了一丝倔强，“我其实并不是不想换，只是每次在想到要换工作的时候就会在心里对自己说，解决完了这件事就换，但是好像每件事情解决完之前都会有新的事情接上，所以……”
“所以你就一直没有给你自己腾出时间写个辞职报告？即便你每天都要面对那些痛苦？”林老师笑了，“大千，你真的如你所说那样讨厌你的工作吗？”
大千眉心皱出了个中国结，“您是在拿我寻开心吗？”
林老师摇头，“当然不是，我对每一个来咨询的朋友都是尊重的，没有人的经历可以用来寻开心。”
“那您还说出那种话。”大千偷偷哼了一声。
林老师微笑着换了严肃的语气：“人本质上所有的痛苦都来源于对自己无能的愤怒，当你越是无法处理问题，你就会发现自己越痛苦，内在的冲突长期得不到缓解，于是各种心理问题就会开始出现。”
大千像是心虚的孩子，将头垂得更低，语气有些颤抖道：“就是这样，痛苦、冲突像是在心里放了个加压泵，每天都在充能。”
林老师对他的陈述微微一下，又道：“可是我刚才说的话是想问问你，你在心里对这份工作所持有的态度是抵触还是喜欢？”
三、
大千身子僵了一下，寻思半天挑了个折中的词，“不讨厌。”
林老师的声音柔和下来，“你‘不讨厌’这份工作，你甚至想要证明你可以做得比很多人出色，只是现实常常让你感到不满意，你愤怒你痛苦，你发现无论如何努力，总会有人超越你，你突然发现自己是无能的，你似乎看不到自己的价值，于是你失望你悲伤。”深吸一口气，嘴角的笑容扬起更高的一个角度，林老师身子后仰倚靠在椅子上，“事物的本质你是喜欢的，只是在接近那本质时你很抵触本质表面的那层保护膜，但是你要知道，世间万事万物，没有任何一种东西对外完全赤诚。”
“其实大千，你真的有想过要去解决这个问题吗？”
大千僵直的身子震了一下，眼角溢出来的余光有一种阴郁崩塌的前兆。
“你与之对抗十二年，痛苦也跟随了你十二年，你试过放下吗？你试过接纳吗？”大千抬头看向林老师，目光中有着犹疑。林老师继续道：“在问题发生，而自己的能量还不足以去消解的时候，你不妨接纳它的存在，让自己与问题和平相处，允许它要纠缠你一段时间，而后再想办法去构建自己的生命价值，当你的内心强大到不那么容易被打倒时，问题自然也就迎刃而解了。”
大千目光中的阴郁早已清澈如开春的冰川，将那裂开的冰块飘走融化。
但他似乎有些不相信自己执着了那么久的问题竟然只是自己的心结，挣扎道：“可是那些问题就像是缠紧在心里的海藻，我越是接纳他们，他们就会得寸进尺，缠得更紧，像是要将我缠死。”
林老师定定的看了大千一会儿，答非所问道：“那你觉得你会在将来的十几年甚至是几十年中一直保持着现在这种处理问题的水平吗？”
“人的追求是跟自己的目光挂钩的，我能看到你眼睛里对你自己职业的渴望，它就像一簇火苗，现在也许只是很小的一点，但是星星之火可以燎原，总有一天你可以将自己的能力提高到足以支撑起这些问题的强度，然后构建出你自己的生命价值。”
大千足足在林老师的目光中愣了五分钟，手里的碧螺春凉了，氤氲的水蒸气跟房间里空调营造出的温暖相融合，像是加进了咖啡里的糖，搅拌之后不分你我。
工作室外响起了昨天没放完的圣诞快乐歌……
结语：
问题与痛苦从来都是并存的，他们如同子宫里一卵双生的两个孩子，冥冥中相互补足，思想上相互挖苦。但是谁也离不开谁。因为他们都要靠着那跟脐带存活。
编者按：《渡心人》为信洁老师创作的系列心理美文文章，一篇文章一个故事，文中的故事取材于现实生活，故事中的人物均为化名，并已征得本人同意。本文为《渡心人》系列第6篇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