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通鉴(110)赵充国的伐夷之道

读通鉴(110)赵充国的教科书式执行孙子兵法

注:组织里就是有一种人,专门坏事,他们没有长远计划,也吃不了一线的苦,但是他们又不能不体现作用,怎么办?只能对做事的人提各种意见,以表现出自己智慧超群,宣帝是个有主见的明君,尚且经常被这些意见干扰,我们普通人开一个普通的公司,如果不在现场,往往就成一笔糊涂帐了。

颍川太守黄霸使邮亭、乡官皆畜鸡、豚,以赡鳏、寡、穷者;然后为条教,置父老、师帅、伍长,班行之于民间,劝以为善防奸之意,及务耕桑、节用、殖财、种树、畜养,去浮淫之费。其治事,米盐靡密,初若烦碎,然而黄霸精力能推行之。吏民见者,语次寻绎,问他阴伏以相参考,聪明识事,官吏不知他的信息从哪里来的,咸称神明,豪厘不敢有所欺。奸人去到其他郡县发展,盗贼日少。黄霸力行教化而后诛罚,务在成就全安长吏。许县丞老,又病又聋,督邮白黄霸欲逐离岗位。黄霸说:"许丞廉吏,虽老,尚能拜起送迎,正颇重听何伤!且善助之,毋失贤者意!"

有人问其故,黄霸说:"数易长吏,送故迎新之费,及奸吏因缘,绝簿书,盗财物,公私费耗甚多,皆当出于民。所易新吏又未必贤,或不如其故,徒相益为乱。凡治道,去泰其者耳。"黄霸以外宽内明,得吏民心,户口岁增,治理能力为天下第一,征黄霸守京兆尹。过了不久,犯了法,连贬秩;有诏复归颍川为太守,以八百石居。

注:黄霸这样有能力的地方官员,到京城会被京城那个争权夺利的氛围所迫,容易被人设计陷害。宣帝为保护他,让他回老岗位这样的安排是对的。

元康四年(己未,公元前62年)

春,正月,诏:"年八十以上,非诬告、杀伤人,他皆勿坐。"

右扶风尹翁归卒,家无余财。秋,八月,皇帝下诏说:"翁归廉平乡正,治民异等。其赐翁归子黄金百斤,以奉祭祀。"

皇上令有司寻求高祖时代功臣后代子孙失掉封侯的家族,一共找到槐里公乘周广汉等百三十六人,皆赐黄金二十斤,复其家,令奉祭祀,世世勿绝,

丙寅,富平敬侯张安世薨。

扶阳节侯韦贤薨,正好其长子韦弘有罪关在监狱里,家人矫韦贤遗令,以次子大河都尉韦玄成为韦家继承人。韦玄成深知自己不是韦贤想要的继承人,即在家里装病发狂,在卧里大小便,妄笑语,昏乱。既葬韦贤,当韦玄成袭爵,他借病狂不应召。大鸿胪上奏其状,黄帝要求丞相、御史按验。按事丞相史于是给韦玄成写信说:"古之辞让,必有文义可观,故能垂荣于后。今子独坏容貌,蒙耻辱为狂痴,光曜暗而不宣,微哉子之所托名也!仆一向愚陋,谬为丞相执事,愿少闻风声;不然,恐子受伤而仆为小人也。"韦玄成有友人侍郎叫章的人亦上疏言:"圣王贵以礼让为国,宜优养韦玄成,勿枉其志,使得自安衡门之下。"而丞相、御史遂以韦玄成其实不生病,劾奏,宣帝有诏勿劾,引而拜侯;韦玄成不得已,受爵。皇帝高其节,以韦玄成为河南太守。

车师王乌贵奔逃到乌孙后,乌孙留而不遣送回国。汉遣使责乌孙,乌孙送乌贵诣阙。

初,武帝开河西四郡,隔绝羌与匈奴相通之路,斥逐诸羌,不使居湟中地。及宣帝即位,光禄大夫义渠安国使行诸羌;先零豪族说:"愿时渡湟水北上,逐民到没有屯田处畜牧。"义渠安国以此上报。后将军赵充国弹劾义渠安国奉使不敬。这之后羌人借这句话,抵冒渡湟水,郡县不能禁止。

既而先零与诸羌种豪族二百余人解开仇怨、相互交换人质、建立盟诅,皇上知道后,问赵充国,对答:"羌人所以易制者,以其人种自有豪强,经常相互攻击,势不统一。往三十余岁西羌造反时,亦先解仇怨定合约攻令居,与汉军相距,五六年乃定。匈奴数次引诱羌人,欲与之共击张掖、酒泉竺地,使羌人居之。这段时间因为匈奴困于西方,疑其更遣使至羌中与这些豪强相勾结。臣恐羌变不止于此,可能还加上结联其他种族,应该防患于未然,早做准备。"

后月余,羌侯狼何果然遣使至匈奴借兵,欲击鄯善、炖煌以绝汉道。赵充国认为"狼何自己的势力不能独自想出这种计策,怀疑匈奴使者已至羌中,先零、罕、开乃解仇作约。到秋天马肥之时,造反之变必起。宜遣使者行边兵,豫为备敕,巡视诸羌毋令解仇,以发觉其谋。"于是两府复白遣义渠安国行视诸羌,分别善恶。

是时,比年丰稔,谷石五钱。

注:汉朝对少数民族的政策,经常摇摆,不能一以贯之。赵充国是主战派,他长期在一线掌兵,所以对这些部族的了解程度要于朝廷的官员。

中宗孝宣皇帝中神爵元年(庚申、前61年)

春,正月,皇上始行幸甘泉,郊泰畤;三月,行幸河东,祠后土。皇上颇修武帝故事,谨斋祀之礼,以方士言增置神祠;闻益州有金马、碧鸡之神,可醮祭而致,于是遣谏大夫蜀郡王褒使持节前往而寻求。

最初,皇上闻王褒有俊才,召见,命他写个:圣主得贤臣颂。王褒的修辞这样说:"夫贤者,国家之器用也。所任贤,则趋舍省而功施普;器用利,则用力少而就效众。故工人之用钝器也,劳筋苦骨,终日乾乾;及至巧冶铸干将,使离娄(皇帝时的明目名医)督绳,公输削墨,虽崇台五层、延袤百丈而不溷者,工用相得也。庸人之御驽马,亦伤吻、敝策而不进于行;及至驾啮膝、骖乘旦,王良(即伯乐)执靶,韩哀附舆,周流八极,万里一息,何其辽哉?人马相得也。故服絺綌之凉者,不苦盛暑之郁焕;袭貂狐之暖者,不忧至寒之凄怆。何则?有其具者易其备。贤人、君子,亦圣王之所以易海内也。昔周公躬吐哺之劳,故有圉空之隆;齐桓设庭燎之礼,故有匡合之功。由此观之,君人者勤于求贤而逸于得人。人臣亦然。昔贤者之未遭遇也,图事揆策,则君不用其谋,陈见悃诚,则上不然其信;进仕不得施效,斥逐又非其愆。是故伊尹勤于鼎俎,太公困于鼓刀,百里自鬻,甯子饭牛,离此患也。及其遇明君、遭圣主也,运筹合上意,谏诤即见听,进退得关其忠,任职得行其术,剖符锡壤而光祖考。故世必有圣知之君而后有贤明之臣。故虎啸而风冽,龙兴而致云,蟋蟀竢秋唫,蜉蝤出以阴。易曰:『飞龙在天,利见大人。』诗曰:『思皇多士,生此王国。』故世平主圣,俊艾将自至;明明在朝,穆穆布列,聚精会神,相得益章,虽伯牙操递钟,逢门子弯乌号,犹未足以喻其意也。故圣主必待贤臣而弘功业,俊士亦俟明主以显其德。上下俱欲,驩然交欣,千载壹合,论说无疑,翼乎如鸿毛遇顺风,沛乎如巨鱼纵大壑;其得意若此,则胡禁不止,曷令不行,化溢四表,横被无穷。是以圣主不偏窥望而视已明,不殚倾耳而听已聪,太平之责塞,优游之望得,休征自至,寿考无疆,何必偃仰屈伸若彭祖,呴嘘呼吸如侨、松,眇然绝俗离世哉!"是时皇上颇好神仙,故王褒对及之。

京兆尹张敞亦上疏劝谏说:"愿明主时忘车马之好,斥远方士之虚语,游心帝王之术,太平庶几可兴也。"皇上由是悉罢尚方士待诏。

当初,赵广汉死后,几全京兆尹皆不称职,最后张敞上任能继承其路线方针;张敞的方略、耳目不及赵广汉,然颇以经术儒雅文之。

皇上颇爱修饰,宫室、车服皆盛于昭帝时;外戚许、史、王氏得贵受宠。谏大夫王吉上疏说:"陛下躬圣质,总万方,惟思世务,将兴太平,诏书每下,万民欣然若更生。臣伏而思之,可谓至恩,未可谓本务也。欲治之主不世出,公卿幸得遭遇其时,言听谏从,然未有建万世之长策,举明主于三代之隆也。其务在于期会、簿书、断狱、听讼而已,此非太平之基也。臣闻民者,弱而不可胜,愚而不可欺也。圣主独行于深宫,得则天下称诵之,失则天下咸言之,故宜谨选左右,审择所使。左右所以正身,所使所以宣德,此其本也。孔子曰:『安上治民,莫善于礼,』非空言也。王者未制礼之时,引先王礼宜于今者而用之。臣愿陛下承天心,发大业,与公卿大臣延及儒生,述旧礼,明王制,敺一世之民跻之仁寿之域,则俗何以不若成、康,寿何以不若高宗!窃见当世趋务不合于道者,谨条奏,唯陛下财择焉。"吉意以为:"世俗聘妻、送女无节,则贫人不及,故不举子。又,汉家列侯尚公主,诸侯则国人承翁主,使男事女,夫屈于妇,逆阴阳之位,故多女乱。古者衣服、车马,贵贱有章;今上下僭差,人人自制,是以贪财诛利,不畏死亡。周之所以能致治刑措而不用者,以其禁邪于冥冥,绝恶于未萌也。"

王吉又言:"舜、汤不用三公、九卿之世而举皋陶、伊尹,不仁者远。今使俗吏得任子弟,率多骄骜,不通古今,无益于民,宜明选求贤,除任子之令;外家及故人,可厚以财,不宜居位。去角抵,减乐府,省尚方,明示天下以俭。古者工不造雕瑑,商不通侈靡,非工、商之独贤,政教使之然也。"皇上以其言为迂阔,不甚宠异也。王吉遂谢病归。

注:王吉说:老百姓,弱而不可胜,遇而不可欺!以此来劝宣帝,这让宣帝觉得他的话很老套而无力,王褒和王吉,都在劝皇帝把心思放在寻人用才之上,而不是搞迷信,信方士这些无用的东西上。但是说的东西太软,没有什么新意,也不能提出新的东西。

宣帝在政权稳定之后,迷茫了一段时间。而外在的这些方士也好,奢侈物资用度也罢,都是迷茫的一种表现,就有点像我们今天,很多创业的小老板,一旦赚到钱,就开始买名车,在办公室搞风水,是一样的。广东一代的老板尤其相信这些东西,都是从港台传过来的一个商业形态。

义渠安国至羌中,召来先零诸豪杰三十余人,将其中一些桀傲不顺,狡黠全给斩杀了;并且纵兵攻击这些种族,斩首千余级。于是诸降羌及归义羌侯杨玉等怨怒,无所信向,遂劫略小种,背畔犯塞,攻城邑,杀长吏。安国命骑都尉将骑二千屯备反羌;至浩斖,被虏所击,在战斗中失亡大多数车辆辎重、兵器。安国引兵还,至令居,上报以朝廷闻。

这时赵充国年七十余,皇上认为赵充国老了,让丙吉去问他谁可为将。赵充国对答说:"无逾于老臣者矣!"

皇上遣人找赵充国来问:"将军度羌虏何如?当用几人?"

赵充国说:"百闻不如一见。兵难遥度,臣愿驰至金城,图上方略。羌戎小夷,逆天背畔,灭亡不久,愿陛下以属老臣,勿以为忧!"

皇上笑说:"好。"乃大发兵诣金城。夏,四月,派赵遣充国将兵以击西羌。

注:赵充国年老,皇帝派了丙吉去问他谁可掌兵?这种事在赵国时有过,当年廉颇老了,赵王派人去看看廉颇还能不能领兵打仗,去的那个人说廉颇能吃饭,一顿吃了几斗米,但是吃完了老要上厕所。丙吉去看赵充国,认为老将有智识可用,赵充国得有机会领兵出征。

六月,有星孛于东方。

赵充国至金城,汉兵满万骑,正准备渡河,担心为虏所阻拦,即夜派遣三校(相当于现在一个加强师的兵力)衔枚先渡,一渡河,马止营陈;等到天明,遂以次尽渡。虏数十百骑兵赶来,出入军傍,赵充国说:"吾士马新倦,不可驰逐,此皆骁骑难制,又恐其为诱兵也。击虏以殄灭为期,小利不足贪!"下令汉军勿击。遣骑候四望陿中无虏,当夜,引兵上至落都,召诸校司马对他说:"吾知羌虏不能为兵!使虏发数千人守杜四望陿中,汉兵岂得攻入!"

赵充国常备远斥候为必须,行必做作战准备,停止必坚营壁,尤能持重,爱士卒,先计而后战,遂西至西部都尉府,日飨军士,士皆欲为用。虏军数次挑战,赵充国坚守不出。捕得俘虏,言羌豪相互数次批责对方说:"教你们不要反叛,今天子遣赵将军来,年八九十矣,善为兵;今请欲壹斗而死,可得邪!"

初,罕、开豪靡当儿派弟弟雕库来汉上报都尉说:"先零欲反。"后数日,果然反叛。雕库种族大多在先零种族中,都尉即留雕库为人质。赵充国认为雕库无罪,于是遣归雕库回去告诉族中豪杰:"大兵诛有罪者,明白自别,毋取并灭。天子告诸羌人:犯法者能相捕斩,除罪,仍以功大小赐钱有差;又以其所捕妻子、财物尽与之。"赵充国计划欲以威信招降罕、开及劫略者,解散虏谋,徼其疲剧,乃击之。

注:赵充国带兵是榜样式的,外出行军就做好打仗的准备,停止就做好防御,避其锋芒,先伐其谋,先不求胜,而保证不败。上后伐谋,这就是先不忙着打,而是要让其内部先乱,则谋划就破了。

这时皇上已发内郡兵屯边者合六万人矣。酒泉太守辛武贤上书奏言:"郡兵皆屯备南山,北边空虚,势不可久。若至秋冬乃进兵,此虏在境外之册。今虏朝夕为寇,土地寒苦,汉马不耐冬,不如以七月上旬赍三十日粮,分兵出张掖、酒泉,合击罕、开在鲜水上者。虽不能尽诛,但夺其畜产,虏其妻子,复引兵还,冬复击之,大兵仍出,虏必震坏。"天子下其书给赵充国,令赵充国评议。赵充国以为:"一马自负三十日食,为米二斛四斗,麦八斛,又有衣装、兵器,难以追逐。虏必商军进退,稍引去,逐水草,入山林。随而深入,虏即据前险,守后厄,以绝粮道,必有伤危之忧,为夷狄笑,千载不可复。而辛武贤以为可夺其畜产,虏其妻子,此殆空言,非至计也。先零首为畔逆,他种劫略,故臣愚册,欲捐罕、开暗昧之过,隐而勿章,先行先零之诛以震动之,宜悔过反善,因赦其罪,选择良吏知其俗者,拊循和辑。此全师保胜安边之册。"

天子下其书,公卿议者咸以为"先零兵盛而负罕、开之助,不先破罕、开,则先零未可图也。"皇上乃拜侍中许延寿为强弩将军,即拜酒泉太守武贤为破羌将军,赐玺书嘉纳其册。以书敕让赵充国说:"今转输并起,百姓烦扰,将军将万余之众,不早及秋共水草之利,争其畜食,欲至冬,虏皆当畜食,多臧匿山中,依险阻,将军士寒,手足皲瘃,宁有利哉!将军不念中国之费,欲以岁数而胜敌,将军谁不乐此者!今诏破羌将军武贤等将兵,以七月击罕羌;将军其引兵并进,勿复有疑!"

赵充国上书说:"陛下前幸赐书,欲使人谕罕,以大军当至,汉不诛罕,以解其谋。臣故遣开(族)豪雕库宣天子至德;罕、开之属皆闻知明诏。今先零羌杨玉阻石山木,候便为寇,罕羌未有所犯,乃置先零,先击罕,释有罪,诛无辜,起壹难,就两害,诚非陛下本计也!臣闻兵法:『攻不足者守有余。』又曰:『善战者致人,不致于人。』今罕羌欲为敦煌、酒泉寇,宜饬兵马,练战士,以须其至。坐得致敌之术,以逸击劳,取胜之道也。今恐二郡兵少,不足以守,而发之行攻,释致虏之术而从为虏所致之道,臣愚以为不便。先零羌虏欲为背畔,故与罕、开解仇结约,然其私心不能无恐汉兵至而罕、开背之也。臣愚以为其计常欲先赴罕、开之急以坚其约。先击罕羌,先零必助之。今虏马肥、粮食方饶,击之恐不能伤害,适使先零得施德于罕羌,坚其约,合其党。虏交坚党,合精兵二万余人,迫胁诸小种,附着者稍众,莫须之属不轻得离也。如是,虏兵寖多,诛之用力数倍。臣恐国家忧累,由十年数,不二三岁而已。于臣之计,先诛先零已,则罕、开之属之不烦兵而服矣。先零已诛而罕、开不服,涉正月击之,得计之理,又其时也。以今进兵,诚不见其利!"戊申,赵充国上奏。秋,七月,甲寅,玺书回报,按赵充国之计行事。

赵充国于是引兵至先零在所。虏久屯聚,懈弛,望见大军,弃车重,欲渡湟水,道路厄狭;赵充国徐行驱逐之。有人说:"逐利行迟。"

赵充国说:"此穷寇,不可迫也。缓之则走不顾,急之则还致死。"

诸校皆曰:"善。"虏赴水溺死者数百,降及斩首五百余人。虏马、牛、羊十万余头,车四千余两。兵至{四干}地,令军毋燔聚落、刍牧田中。罕羌听闻,大喜说:"汉军果不击我矣!"

族中豪杰靡忘使人来言:"愿得还复故地。"赵充国将这些事上报皇帝以闻,还没有得到朝廷的传书。靡忘来自归,赵充国赐饮食,遣其还族中晓谕种族人。护军以下皆争着说:"此反虏,不可擅遣!"

赵充国说:"诸君但欲便文自营,非为公家忠计也!"语未卒,皇帝玺书报来,令靡忘以赎论。后来罕族竟不烦兵而下。

皇上诏破羌、强弩将军诣屯所,以十二月与充国会合,进击先零。时羌降者万余人矣,赵充国预测叛军的约定必坏,欲罢骑兵;屯田以待其敝。作奏未上,会得进兵玺书,赵充国儿子中郎将赵昂恐怕惧,命门客劝谏赵充国说:"诚令兵出,破军杀将,以倾国家,将军守之可也。即利与病,又何足争!一旦不合皇上的心意,遣绣衣(御史)来责将军,将军之身不能自保,何国家之安!"

赵充国叹息说:"怎么说出这么不忠的话来!本用吾言,羌虏又怎么会变成这样!往者举可先行羌族的人,吾举辛武贤;丞相御史复白遣义渠安国,竟沮败羌。金城、湟中谷斛八钱,吾谓耿(昌寿)中丞:『籴三百万斛谷,羌人不敢动矣!』耿中丞请籴百万斛,最后只能得四十万斛耳;义渠再使,且费其半。失此二册,羌人致敢为逆。失之豪厘,差以千里,是既然矣。今兵久不决,四夷之兵卒有动摇,相因而起,虽有知者不能善其后,不只有一个羌族足忧!吾固以死守之,明主可为忠言。"

于是上屯田奏说:"臣所将吏士、马牛食所用粮谷、茭槁,调度甚广,难久不解,傜役不息,恐生他变,为明主忧,诚非素定庙胜之册。且羌易以计破,难用兵碎,故臣愚心以为击之不便!计度临羌东至浩斖,羌虏故田及公田,民所未垦,可二千顷以上,其间邮亭多坏败者。臣前部士入山,伐林木六万余枚,在水次。臣愿罢骑兵,留步兵万二百八十一人,分屯要害处,冰解漕下,缮乡亭,浚沟渠,治湟狭以西道桥七十所,令可至鲜水左右。田事出,赋人三十畮;至四月草生,发郡骑及属国胡骑各千,就草为田者游兵,以充入金城郡,益积畜,省大费。今大司农所转谷至者,足支万人一岁食,谨上田处及器用簿。"

皇上回复说:"即如将军之计,虏当何时伏诛?兵当何时得决?孰计其便,复奏!"

充国上报现状说:"臣闻帝王之兵,以全取胜,是以贵谋而贱战。『百战而百胜,非善之善者也,故先为不可胜以待敌之可胜。』蛮夷习俗虽殊于礼义之国,然其欲避害就利,爱亲戚,畏死亡,一也。今虏亡其美地荐草,愁于寄托,远远逃遁,骨肉心离,人有畔志。而明主班师罢兵,万人留田,顺天时,因地利,以待可胜之虏,虽未即伏辜,兵决可期月而望。羌虏瓦解,前后降者万七百余人,及受言去者凡七十辈,此坐等支解羌虏的情况。臣谨条不出兵留田便宜十二事:步兵九校、吏士万人留屯,以为武备,因田致谷,威德并行,一也。又因排折羌虏,令不得归肥饶之地,贫破其众,以成羌虏相畔之渐,二也。居民得并田作,不失农业,三也。军马一月之食,度支田士一岁,罢骑兵以省大费,四也。至春,省甲士卒,循河、湟漕谷至临羌,以示羌虏,扬威武,传世折冲之具,五也。以闲暇时,下先所伐材,缮治邮亭,充入金城,六也。兵出,乘危徼幸;不出,令反畔之虏窜于风寒之地,离霜露、疾疫、瘃堕之患,坐得必胜之道,七也。无经阻、远追、死伤之害,八也。内不损威武之重,外不令虏得乘间之势,九也。又无惊动河南大开使生他变之忧,十也。治隍狭中道桥,令可至鲜水以制西域,伸威千里,从枕席上过师,十一也。大费既省,繇役豫息,以戒不虞,十二也。留屯田得十二便,出兵失十二利,唯明诏采择!"

皇上再次赐报说:"兵决可期月而望者,谓今冬邪,谓何时也?将军独不计虏闻兵颇罢,且丁壮相聚,攻扰田者及道上屯兵,复杀略人民,将何以止之?将军孰计复奏!"

赵充国复奏说:"臣闻兵以计为本,故多算胜少算。先零羌精兵,今余不过七八千人,失地远客分散,饥冻畔还者不绝。臣愚以为虏破坏可日月冀,远在来春,故曰兵决可期月而望。窃见北边自敦煌至辽东万一千五百余里,乘塞列地有吏卒数千人,虏数以大众攻之而不能害。今骑兵虽罢,虏见屯田之士精兵万人,从今尽三月,虏马羸瘦,必不敢捐其妻子于其他种族中,远涉河山而来为寇;亦不敢将其累重,还归故地。是臣之愚计所以度虏且必瓦解其处,不战而自破之策。至于虏小寇盗,时杀人民,其原来就不可能猝禁。臣闻战不必胜,不苟接刃;攻不必取,不苟劳众。诚令兵出,虽不能灭先零,但能令虏绝不为小寇,则出兵可也。即今同是,而释坐胜之道,从乘危之势,往终不见利,空内自罢敝,贬重之自损,非所以示蛮夷也。又大兵一出,还不可复留,湟中亦未可空,如是,徭役复更发也。臣愚以为不便。臣窃自惟念:奉诏出塞,引军远击,穷天子之精兵,散车甲于山野,虽无尺寸之功,偷得避嫌之便,而亡后咎余责,此人臣不忠之利,非明主社稷之福也!"

赵充国奏书每次上报,辄下公卿议臣。一开始同意赵充国计策的什人有三;中间变成什个有五;最后得什之八。有诏诘前言不便者,皆顿首服。魏相曰:"臣愚不习兵事利害。后将军数画军册,其言常是,臣认为其计必可用也。"皇上于是报赵充国,嘉纳之;亦以破羌、强弩将军数言当击,以是两从其计,诏两将军与中郎将赵昂出击。强弩出,降四千余人;破羌斩首二千级;中郎将赵昂斩首降者亦二千余级;而赵充国所降复得五千余人。下诏罢兵,独赵充国留下屯田。

大司农朱邑卒。皇上以其循吏,闵惜之,诏赐其子黄金百斤,以奉其祭祀。

这一年,前将军、龙雒侯韩增为大司马、车骑将军。

丁令比三岁钞盗匈奴,杀略数千人。匈奴遣万余骑往击之,无所得。

神爵二年(辛酉,公元前60年)

春,正月,以凤皇、甘露降集京师,赦天下。

夏,五月,赵充国奏言:"羌族本来有五万人军队,凡斩首七千六百级,降者三万一千二百人,溺河湟、饿死者五六千人,定计遗脱与煎巩、黄羝俱亡者不过四千人。羌靡忘等自责必得,请罢屯兵!"奏可。赵充国振旅而还。

所善浩星赐迎说充国曰: "众人皆以破羌、强弩出击,多斩首、生降,虏以破坏。然有识者以为虏势穷困,兵虽不出,即自服矣。将军即见,宜归功于二将军出击,非愚臣所及。如此,将军计未失也。"

赵充国说:"吾年老矣,爵位已极,岂嫌伐一时事以欺明主哉!兵势,国之大事,当为以后效法。老臣不以余命壹为陛下明言兵之利害,卒死,谁当复言之者!"卒以其意对。上然其计,罢遣辛武贤归酒泉太守,官赵充国复为后将军。

秋,羌若零、离留、且种、儿库共同斩先零大豪犹非、杨玉首级,及诸豪弟泽、阳雕、良儿、靡忘皆帅煎巩、黄羝之属四千余人降。汉封若零、弟泽二人为帅众王,余皆为侯、为君。初置金城属国以处降羌。

下诏推举可任护羌校尉者。这时充国生病,四府举辛武贤小弟辛汤。赵充国遽起,奏:"辛汤好酒,不可典蛮夷。不如汤兄辛临众。"时汤已拜受节,有诏更改用临众。后来临众生病被免,五府复举辛汤。辛汤数醉酗羌人,羌人反畔,卒如充国之言。辛武贤深恨充国,上书告中郎赵昂泄省中语,下吏,自杀。

王夫之评论说:宣帝之诏充国曰:“将军不念中国之费,欲以数岁而胜敌,将军,谁不乐此者?”呜呼!此鄙陋之臣以惑庸主而激无穷之害者也。幸充国之坚持而不为动,不然,汉其危矣!虽然,一人谋之已定,而继之者难也。夷无耻者,困则必降,降而不难于复叛。充国未老,必且有以惩艾而解散之,而辛武贤之徒不能,故羌祸不绝于汉世。然非充国也,羌之祸汉,小则为宋之元昊,大则为拓拔之六镇也,而拓拔氏以亡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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