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音格力 | 一囊诗

一 囊 诗

东坡换鞋

案前读文与可去汴京访晤苏东坡时，苏东坡之种种恣逸任性，实在叫人捧腹。

无话时则“两寂寞”，苏东坡也不作礼节性应酬；高兴时则手舞足蹈，鞋帽衣带可以脱得满地都是，甚至书窗画壁都掀倒了；至酒到酣处时，则大声吟诗，纵狂逸放，毫不顾忌惊惧的邻人们。

把我乐得哈哈嘎嘎大笑，旋即盘腿于椅上，久久回味当时情景。想象东坡借着酣酒吟诵，声振林木，响遏行云，一派激荡之情，真叫人侧目。

不知多久，欲倒水喝，收脚于拖鞋，走几步，总觉得脚别扭。一看，才发现，鞋子穿反了。复嘎嘎哈哈。

我猜是东坡先生隔墙吟诗，用穿云裂石之音捣乱，将我鞋子震得乱了阵脚，左右对换过。

回看一眼

去溪边看鱼看蟹，或坐溪边石上读书，离开时总是习惯性地回头看一眼。我并不知晓自己这个动作，有一次偶然发现，细想，这是我习惯性动作。

回头看一眼，看什么呢？我问自己。

看看溪水有没有依依不舍地跟在身后，随我一路回家？或者看看我的影子是不是没有跟上我，还恋恋不舍地留在溪边与鱼嬉戏？

卖花声

风送卖花声。很雅，是雅听，只属古时。

当然还有雅赏、雅闻，多着呢。我从没听到卖花声，算是我平生一大遗憾。我生的年代，幼时听到卖冰棍声，磨刀补碗声，现在想想也是极稀罕的，我比下一代孩子幸福。

当然现在的孩子，也许并不觉得什么，听我此言，也许还会甩我一大鼻涕，毕竟他们对此不“感冒”。

因为从未听过，所以，我的耳朵偶尔会撒谎，撒美丽的谎言。我有很多次，正在写作，忽觉得窗外有卖花声，很轻，似一缕烟。我明知是幻听，仍仔细听听，妄想知道卖的是什么花，自然终未果。

略一顿，微微一笑，那卖花声，原来是来自云端，大概每次我能听到一声，已是我的宿缘。

虹收雨

读诗读到“虹收千嶂雨”句，很惊喜。诗人的笔触，总带着翩然藻思，令人神往。

千嶂雨，该是怎样的派头，连绵磅礴，气势凌人。喜欢雨，大雨小雨，细雨粗雨，胖雨瘦雨。各有各的美，各有各的诗意。深山中绵绵不绝的雨，下得逸放奇恣，纵肆开来，能引人心神游离。

住城市，能听得一亭雨，已是很美的雅兴了。野山之地，可听千嶂雨，听也听不完。若雨住，天放晴，有虹出，那一刻心神灿灿，有说不尽的意趣。

诗人看到雨后虹，联想是虹收走了千嶂雨，幻化出这一份灿目的美，真是超逸的一笔。

一直不明白“气势如虹”这个成语，不明白精神高昂，气势贯穿长虹，究竟是怎样的豪迈盛大之气。现在我终于给“气势如虹”找到了原因，虹收千嶂雨，确实气势足！

一囊诗

李商隐在《李贺小传》中讲李贺写诗的一个习惯：恒从小奚奴，骑距驉，背一古破锦囊，遇有所得，即书投囊中。

说的是，李贺常常带一小书童，骑着骡子，背一又古又破的锦帛袋子，碰到有心得体会的，就写下来，投入囊中。

归后，他的母亲便让婢女从锦囊里取出诗稿，见一叠叠，便说：“这个孩子要呕出心才罢休啊！”

李贺路上写诗，几乎成了习惯，不由得叫人唏嘘，再听其母之言，由衷令人敬佩。

也是为文者，也作“书投囊中”事，但自感欠缺，更谈不上“呕出心乃已尔”。

想想人这一生，若为文，行路之上，时时处处都有诗，珍重一笔，得一囊诗，欣然幸然；为欢喜事，为美好事，一路走来，点点滴滴，更应尽收囊中，不辜负，懂珍惜。

得一囊诗，自是胸有万象，逸气盎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