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女:前半生怼老公、后半生怼鲁迅的文坛常青树苏雪林(上)
苏州大学边上有一条长不过百米的百步街,一头连着盛家带,一头连着百步桥,相隔不远,便是热闹的十全街。
十二月的苏州,穿过银杏和枫叶的街头,特意来探访百步街12号的苏雪林故居。
盛家带的标识
苏雪林(1897 — 1999)原名苏小梅,字雪林。曾经在二、三十年代,与冰心,丁玲,凌书华,冯沅君统称中国五大女作家。
幼时的她,活泼好动,是个地道的野丫头,舞刀弄枪,捉鱼捕鸟,总是和男孩子玩在一起。对女孩子涂脂抹粉、穿针引线的事情非常不感兴趣。
祖母信奉“女子无才便是德”,的标准,所以,苏雪林不能像她的哥哥叔叔们一样去读书。
苏雪林的祖父曾在浙江瑞安做过县令。7岁的时候,在祖父衙署所设的私塾里跟读。她天资聪颖,又格外珍惜读书的机会,读了一、两年,已经能认一、两千字了。男孩子们去上海的学校读书的时候,她也不得不辍学了。
1914年,考过秀才的父亲因工作而迁居安庆,她和母亲也跟着到了安庆,而安庆当时有所基督教会办的女子学校。
苏雪林大着胆子,给自己的一位叔叔写了一封信,想让他帮忙去跟她的父亲求求情,允许她可以去读书。
那位叔叔留学日本,思想开明,在他的劝说下,17岁的她才在那所基督教办的小学读书。在这里,她学习优异,一直名列前茅。然而仅仅半年,她的求学之路便戛然而止,因为母亲要离开这里回乡下老家,她也被母亲带回岭下村。
安徽黄山脚下有个太平湖,湖岸边有个群山环抱的岭下村,那便是苏家的老宅。
不久,安庆省初级女子师范登报恢复招生。她后来撰文说,费了无数的眼泪、哭泣、哀求,吵闹,以投河自杀以死抗争终于说服祖母和乡里顽固长辈,才得以读书。
在那个封建陋习还残存的年代,尤其像苏雪林那样的清代官宦人家,女子还要缠足,不允许出门抛头露面。能允许苏雪林出门读书是非常难得的。
这件事首要功劳要归于苏雪林的母亲。她的母亲出生于官宦人家,素来以贤惠著称。
刚嫁进苏家时,祖母便把她当贴身丫环看待。苏雪林说,母亲每天都要早起,做针线杂务;吃了晚饭,还要给祖母捶背拍膝。这两项是一天中最简单的活计。
到了晚上,母亲还要帮祖母按摩。那一套繁琐工序下来真真是劳心劳肺,从晚餐过后一直要到三更半夜才算完。经过数千下的按摩,手指经常淤血,都是黑紫色的。在祖母的调教下,母亲养成了绝对服从的个性。
苏雪林的大哥与小叔同时出生。祖母生下小叔之后,奶水不够,就把小叔抱来给母亲喂养。母亲当然不愿意。可是她心软,每每听到小叔饿得哇哇大哭时,便赶紧留一碗奶水,拿去喂了小叔。可是,自己孩子这边就顾此失彼了。苏雪林的大哥却只能吃薄粥,此后长期肚痛,不久就因胃病去世。
苏雪林因为抗争自杀差点丢了小命,看着床上奄奄一息的女儿,苏雪林的母亲再也坐不住了。她失去了一个儿子,可不能再失去一个女儿。对女儿的爱,让她战胜了对长辈的服从。用自己的私房钱,带着女儿,去了省城投考。
1915年,苏雪林考入安庆女子师范读书,在校期间,她能诗擅画,十分引人瞩目。
张宝龄,苏雪林这一生唯一的丈夫,本身也是一位非常优秀的的人才。
祖父在上海时,结识了江西做五金生意的张家人。他做主把苏雪林许配给了张家次子张宝龄。
为了配得上苏家的门楣,张宝龄肄业于上海圣约翰大学,赴美,在麻省理工学院学习理工课程。
1917年,苏雪林女师毕业后,在母校的附小任教。张家人此时提出了完婚的要求。苏雪林原本就非常抗拒这种包办婚姻,再加上自己不甘心一辈子只做一个小学老师,便以要上大学为由拒婚,和祖母发生了剧烈的冲突。
争吵激烈,导致了苏雪林大病一场,祖母才停止逼婚,母亲又一次背地里偷偷将自己的一部分嫁妆拿来给苏雪林做学费,然后将她送到北京继续她的学习生涯。和她同行的还有她在学校结识的庐隐。
在北京女子高等师范国文系主任陈钟凡的帮助下,她很快从旁听生成为一名正科生。
读书期间,苏雪林受教于胡适、周作人、李大钊、陈衡哲等名教授,又结识了一批庐隐、石品梅、冯沅君等才女。正值“五四”运动过后,她的思想发生了很大的改变。
“我全盘接受了这个新文化,而变成一个新人了。”她自述道。同时,她对写作产生了浓厚的兴趣,并开始用白话文写作。这一时期的文章,基本都属于社会问题的政论性文章。
1921年,求知欲旺盛的苏学林,瞒着家里人偷偷去法国留学,当天晚上,才告诉母亲,她考入了李石曾、吴稚晖在法国里昂创办的海外中法学院,先学西方文学,后学绘画。
在法国留学期间,她生了一场大病,在医院里里,悉心照顾她的天主教修女让她感动,康复后她也皈依了天主教。
在母亲的建议下,她开始和远在美国麻省理工的未婚夫张宝龄开始了断断续续的通信。
张宝龄的字写得好,英文也流利。但两人通信的结果更是让苏雪林失望,一个学工,一个学文,性格爱好不同,几乎没有任何共同语言。
她给父亲写了封信,表达了悔婚的愿望,结果可想而知,遭到了父母强烈反对。父亲在回信中大加痛斥,母亲则托人写信,苦苦哀求。
不久,父亲病故,母亲病人膏肓。姐姐在来信中说,母亲想见她最后一面。从童年开始,母亲一直守护着她,母亲就是她的守护神。为了母亲,她毅然中断了学业,于1925年春,回到了母亲身边。
即使外出留学好几年,自认为思想非常超前的苏雪林,她的身上依然保留着古老的中国封建传统女性的道德。
在法国读书期间,不乏多情男子的追求苏雪林,其中有一位学艺术的中国留学生,读过她的作品,对她仰慕已久,曾向她大胆求婚,苏雪林也为之动情倾倒,曾经像恋人一样散步、写生、看画展。但为了父母的面子,她还是理智地选择了分手。她拒绝了一切爱与不爱的求婚者。
回国后的中秋节,苏雪林和张宝龄在岭下村举办了隆重热闹的婚礼。这一年,苏雪林29岁,这也是他们自通信以来的第一次见面。
婚后一个月,母亲还是走了。不久,张宝龄应聘到东吴大学(苏州大学前身)担任工程学教授,苏雪林则应苏州基督会所创办的景海女师之聘,出任中文系主任,并由陈钟凡先生介绍在东吴大学兼授古典诗词课。
“他们与一对美国夫妇合住在天赐庄的一栋小洋楼里。楼下有个很大的园子,里面长满了杂草。两人利用业余时间开荒种菜莳花,养金鱼,斗蟋蟀,吟诗作画,其乐融融。”
婚后最幸福的一段时光,便是他们在苏州度过的这一年多时间。
刚到苏州时,她带着的是新婚的喜悦和新奇,张宝龄为了适应她,在一个月内,还学会了用她的方言和她交流。
在爱情的滋养下,苏雪林走在短短的百步街上,看什么都美好。这份浓情蜜意融入了她的血液,也流诸于她的笔端。她创作出了她一生最著名的散文《绿天》和自传体小说《棘心》。她的文章还入选了中学课本。
散文集基本就是他们夫妇二人在百步街的生活和稍有夸张的写照。她把自己和爱人比作伊甸园中的亚当和夏娃,他们双双依偎在这地上的乐园、绿天的深处。
1927年暑假,夫妻二人由苏州返回上海,张宝龄仍然去了他原来的造船厂工作,苏雪林则在沪江大学任教。
回去不久,张宝龄生了一场大病,病中,他十分怀念苏州的幽静,便托东吴大学的同事在苏大附近买了一块地,这便是现在的百步街12号。
苏雪林故居,于2020年2月拍摄
“房子造成一只轮船,住在里面有说不出的不舒服,所以我不大喜欢。”
张宝龄因是船舶工程师,房子建在河边,地的形状狭长,于是造出一艘像船一样的房子,飘荡在苏州河上。
爱情之舟没有远航,三观不合的两人,时间一久,自然看对方越来越不顺眼,吵架成了家常便饭,最后索性分居。
张宝龄是大户人家的少爷,自小娇生惯养,颐指气使,虽然接受的是西方教育,但骨子里还有着无法磨灭的''男尊女卑''思想。
他认为,女人就该围着锅台转,不该舞弄笔墨,而偏偏苏雪林是个独立女性的代表人物,她不想被''婚姻''束缚,也不想为家庭妥协。
张宝龄另一悲剧的根源,来源于他的家庭。的父母对子女非打即骂,兄弟几个的童年生活都很不幸。
弟弟结婚后,没有行夫妻之实,新娘向父母哭诉,他弟弟竟然解释道,“父母从小就骂自己是头只吃不做的猪,一条不会叫的狗,何苦还生些小猪小狗惹人嫌恶。”
弟弟后来自杀了。据说是他算错了一笔小帐,担心父母责骂,出生在这样的家庭中,张宝龄对婚姻的态度可想而知。
苏雪林留学法国时,曾经给他写信三次拒婚。婚后的热恋期,她担心丈夫心存芥蒂,向他道歉解释了事情的原委。哪知张宝龄根本无所谓,他说他也怕结婚。
生活中的琐事日益增多,矛盾也是越来越多,以至于在时局动荡之时,两人选择各奔东西。
1932年,苏雪林前往武汉大学任教,在武大,她、袁昌英和凌叔华,形影不离,一起谈文艺,一起出远门,被称为珞珈三杰。
苏雪林索性把姐姐接过来一起住,一直照顾到大姐去世。而,她和张宝龄两人连封信都懒得再写。
1943年,武汉大学拟聘请张宝龄担任机械系教授,苏雪林居然不知道他的下落,通过她的公公才知道张宝龄在云南。
张宝龄从云南来武汉后,夫妻总算团聚,但也只是在姐妹的家庭中增加了一张床而已。
此时的张宝龄比以前懂了很多人情世故,为人健谈,同事关系融洽,和苏雪林家人也关系极好,重情重义。
抗战胜利后,张宝龄坚决辞去武大的工作,回到了上海,从此,这一对夫妻再也没有见过面。
1949年,苏雪林去了香港,后辗转去到台湾,而张宝龄则留在了大陆。
1961年,张宝龄在北京病重,他的侄媳妇要给他织一件毛衣,发现毛线不够,看到他的箱子里有一条羊毛围巾,与毛衣的颜色相同,便想拆开围巾织毛衣。
张宝龄见状忙伸手阻止,他对侄媳妇说:''这是你二婶的东西,我要留作纪念。''一边说,一边流着泪。
没过几天,张宝龄就永远闭上了眼睛。
远在台湾的苏雪林得知丈夫的死讯后,非常悲伤,她在回忆录里这样写到:''我也很后悔,叫他孤栖一生,不能去享受他理想中的家庭幸福。也实在觉得,对不住他''。
双方终其一生,都维持着名存实亡的夫妻关系。
1999年,102岁的苏雪林返回大陆不到一年的时间,走完了她人生的旅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