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旭光 | 汉白玉 （二）

《萌芽》获奖小说

老屋  金国明国明

汉 白 玉

作者：丁旭光

第二章

管教知书明理，又是个书法爱好者，他久仰陈家祖上的艺名，为陈的刻印创造了条件。他差人去陈家取来刻刀印章砂皮印泥，还为陈提供了一间单人囚室。如是，陈便每每闻鸡即起，临起了汉白元朱。下弦月后睡下时，手停脑却未住，依然在铁笔纵横。

管教的桌上，平卧着一块白石。某日，陈走近细究，方知是一块白玉。管教看书久了，便拿起白玉与双目交流。管教看到陈的惊诧之色，便咬文嚼字地告知:“这玩艺，养人呢。书看久了，眼倦时，只要以玉映目，目便明了。”

后来，管教忍痛割爱，将白玉强移到陈的单人囚室:“你刻印比我读书更伤目，就置于你那儿吧! ”斩钉截铁之声，难容陈推辞。

十几年过去了，陈因为为监狱参加艺赛屡屡夺冠，弘扬民族文化宣传精神文明有功，提前获释。

陈出狱时，已在狱中临汉印近千方。陈出狱后，在一次全国性的篆刻大赛上，他小试刻刀便中大奖。夺冠后，一时也无福音，生活依然如旧:大饼油条咸菜泡饭。因为前科，陈还是寻不到合适的差使。没事，便于居室中把玩管教忍痛割爱之玉，追思囚室一日三餐后的奏刀之乐。实在无聊，再把玩紫砂壶。

林某系某《书法报》资深编辑，但却是一个篆刻家与鉴赏家。林平素办事认真，在校对时点划不漏。但鬼使神差的是，关键时刻他竟漏了一个关系很大的0字。陈夺冠后，《书法报》对陈作了介绍。陈当时清楚地记得，填表格时，恐编辑漏看，他用汉字而没有用阿拉伯数字填写了“临汉印千方”。但是，陈没有想到，待报纸面世那天，在林的版面上，陈临汉印变成了100方。篆刻这玩艺，讲究临刻汉印的数字，因为这是一个刻家的功底所寄。如果说一百方算一成功力，那么，林的这一个漏登的0字，便使陈的功力减去了九成。而据说林当时从一个生产第一线的操作工到发行量不小、影响又很大的《书法报》的一个三版编辑，吸引总编的就是他已临刻汉印近千方。

当陈看了《书法报》上漏登了一个0字的那篇报道，也没太当一回事。因为当时对陈而言，甲等大事便是找一个实实在在的差使，大事无着落，此等空空虚虚的0事便束之高阁。再者，那林编辑似有歉意，打那以后，每周均将《书法报》免费寄赠，一期不落。

张是陈中学里的学生。张自学日语，后来成了某旅行社的日语导游。张在报上读到陈在篆刻大赛上金榜题名，便寻上陈的老宅。陈当时已奏刀半天，正用那块汉白玉冷目。陈放下汉白玉时，看到一个披长发的新潮海派青年，跨过了他那暮气沉沉的老宅。还没等陈启口，那富有朝气的声音便穿透陈腐之气传将过来:

“陈老师，还认得我吗? ”

张善解人意，乐于助人，知道陈的困境，便将三两求印的日本游客带到陈府。陈府已今非昔比，当时是“墙头残照如血，阶下荒草埋径。”陈自感舍寒，欲修整。张力谏:“陈老师，你家是典型的江南老宅，对日本游客很有吸引力。如果装修，就怕把那古味抹去，那样的话，便得不偿失了。”陈采纳了张意。

那天，陈持一壶一扇独坐于庭前感受夕阳。陈想到张后，顿生谢意。当时，七八十元的月薪已不薄，而陈为日本游客刻印的月收入高达七八百元。

陈以啤酒回报张的恩情。尽管，陈自己只喝黄酒。张不让陈去买熟菜:“陈老师，我吃惯了高档饭店，最想吃家常菜。”如是，陈便为张烧青菜、菠菜之类的家常菜。这样，张便脱下西装，大口喝他的啤酒。而陈，则在一旁用那把紫砂壶一口一口地呷他的黄酒。

张似乎是喝多了。

“这家伙，真不是个东西! ”张怒目横眉。

陈想林确实不是个东西，漏登了一个0字使自己的功力减去了九成。

“他不是人，是个东西! ”陈恨恨地想。

“几年前，我当时还没工作……我家有一方赵之谦的古印，这瘪三，知道我等钱用，敲了我一记，只给我五百元钱! ”微醉的张愤愤地说。

（未完待续）

作 者 简 介

丁旭光：中国棋协大师、上海作家。

简介：短篇小说《汉白玉》被中国小说家学会收录《中国当代小说家全集》。2004年上海市作家协会小说专业委员会等举办的“丁旭光作品研讨会”被载入《2005年上海文化年鉴》。散文《外滩的那根老木桩》获上海市作家协会主办的第一届"禾泽都林"杯散文大奖。长篇小说《褐色木门》获《小说选刊》2012年度笔会长篇小说二等奖并入选获奖文丛。人物传记《胡荣华：一代宗师 旷世棋王》获2018年上海市文化基金项目资助， 2019年1月被评为上海文艺出版社2018年13本（原创）好书之一。上海电视台、东方电视台纪念毛泽东同志《在延安文艺座谈会上讲话50周年》文艺晚会《我们走在大路上》文字主笔。

主要著作：象棋专著 《橘中雅戏》中短篇小说集《墨绿旗袍》长篇小说《褐色木门》人物传记 《大音博乐融中外——钱仁康》《胡荣华：一代宗师  旷世棋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