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神、一神与无神

一神论与多神论的最大区别在于其排他性。而处于任何一个历史时期的任何一个文明社会,在其一神论或多神论的表皮之内,包含着深刻的政治、经济内核。政治、经济历史事件推动了神学的变化,然而神学又是如何为政治、经济提供恰如其分的意识形态的?在人类文明伊始之时,究竟是先有的多神论还是一神论?现在让我们来做一场思想实验。

瓦拉纳西的现代涂鸦

城市文明出现之前,人类聚落以村庄或部落的形式存在着。在村庄或部落内部存在中央集权,然而很难建立起跨越村庄或部落的集权形式。为了抢夺有限的资源,村庄与村庄,或部落与部落之间,时有战争。战争有时以一个村庄或部落吞并另一个村庄或部落为结果,但也有很多时候,战争双方势均力敌,叫阵之后,为了保存实力,便定下和约,各自撤兵了。

孟买象窟的三身湿婆像

村庄或部落的兼并,意味着胜利者能够占据更多的社会资源,意味着更强大的中央集权,于是在有了足够的劳动剩余,战争这诱人的奢侈品也成为各个村庄或部落首领的考虑内容。

孟买象窟的湿婆-帕瓦蒂香克提像

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上层建筑反作用于经济基础。而有组织的信仰成为村庄或部落经济中的重要的上层建筑。关于信仰的意识形态为村庄或部落头领提供统治的正当性,为聚集起来的人类提供无需物质逻辑的凝聚力。你情我愿,于是村庄有了神灵,部落有了图腾。

巴特那博物馆里的菩萨像

若一个地区的自然资源比较丰富,村庄之间的兼并战争不会太过惨烈,人们反而就分配问题进行更多的谈判。所谓战争,更多的是虚张声势,赢取声望。这种战争之后的兼并,更多的建立在联盟和从属的关系上。战争的胜利者并没有压倒性的暴力和经济优势,也就无法将自己的神,强加给失败一方。两个村庄达成联盟,较强者成为盟主,他们的神,也成了主神,而较弱者尚未被完全压倒,在联盟中仍占有强大的经济地位,他们的神被加入到联盟神系的大家庭中,成为神话故事里的配角,配角的重要性,有赖于这个村庄的经济地位。

加尔各答博物馆里的犍陀罗佛像

人间的权力争执不下,也便没有一个神能够脱颖而出,成为主神。散乱的人间政权,正是近乎于平行的神权背后的本质内容。

Ajanta石窟里的菩萨壁画

没有一个领袖期望与别人分享权力,没有一个神灵不以耶和华为榜样。在资源相对匮乏的地区,村庄与村庄之间,部落与部落之间,很难以谈判的方式就分配问题达成均衡,对于领袖们而言,总有理由去征服和兼并。一旦出现一个强大的领袖,同时掌握了压倒性的暴力和经济优势,地区性的中央集权便会形成。胜者成为统治者,失败者不得不屈服,甚至被奴役,他们的神,在新的神话体系里,不是变成了主神的仆从,便是成了故事里的恶魔。

伊斯坦布尔旧牧首教堂的穹顶马赛克

权力使人上瘾,集权不稳固之时,或许还需要神权背书,一旦领袖成为国王,国王成为帝王,神权则须有些自知之明了,服从于强大的集权,成为神权生存下去的先决条件。

伊斯坦布尔旧牧首教堂的马赛克壁画

统一的神权,在意识形态领域彰显了统一的集权。集权是排他的,因此一神论作为在意识形态上统一了的多神论,理所当然的也是排他的。

伊斯坦布尔旧牧首教堂的马赛克壁画

中央集权强大到了一定地步,国家统一本身成了一种意识形态,集权对神权也便产生了排他性。无神论与一神论的本质区别在于,宗教完全成为一个政府部门,神权意识形态不但完全从属于集权,甚至成为众多被管理着的文化产业中,那些具有政治敏感性的,其中的一部分。

伊斯法罕沙阿清真寺穹顶马赛克

神权起源于农村经济和游牧部落的自然崇拜,起源于农村经济的偶像和游牧部落的图腾。在人类文明伊始的时代,人们畏惧自然,用尽全力才驯服了经济作物和可食用的野兽,能够组织社会生产的力量无外乎于血缘和暴力,在此以上少有社会组织的逻辑和理论。对一个抽象的,高于自然之物的笃信与盲从,意味着在血缘和暴力之上形成了一个新的凝聚力力量,为社会生产组织提供了权力基础。

希腊石棺浮雕

在集权社会中,神权一旦取得了一定的经济和暴力能力,又加上用人唯亲的人类自私本性作祟,神权也成为了一股披着神权外衣的世俗权力,其必然与集权产生对立,成为社会中的分裂势力。但由于其笃信与盲从的本质,从神权中诞生的世俗权力,不可能成为革命性的进步势力。

希腊石棺浮雕

无神论是冷酷的,鞭策人们在智识上进步,学习知识,汲取经验,适应自然丛林或都市森林中的残酷竞争。但无神论是进步的,弱肉强食是自然界的唯一法则,人类社会进步至今,改变的只是强弱的准则,以及准则的多样性。有神论是残酷的,用笃信和盲从蛊惑人心,阻碍人类进步,阻碍人类获得自然界中的优势,使人安心屈服,屈服于落后、低效和分裂。

希腊石棺浮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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