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亚原:水中,那弯新月
┃水中,那弯新月┃
文/吴亚原
春梅有双纤手,十指翘翘,八个窝窝分布在手背,葱管样指甲,芬色透亮。上过私塾的春梅,读过《红楼梦》,喜欢书中人物晴雯,尤其她的指甲。娘家底子殷实,春梅自小有丫环陪伴。
春天里,一顶花轿并十里红妆,吹吹打打进了苏家,戴着大红花的男人,把春梅抱下花轿。不言洞房夜缠绵缱绻,且说日子里琐碎平凡。
嫁入夫家,娇小姐晋升为少妇。渐渐地,春梅发觉男人的心不在家里,常常镇上玩一日麻将,村里推半宵牌九。
夏日,池塘里荷花盛开,男人脸却像秋末的荷叶,蔫了。春梅问男人,为何不开心?男人说,女人家别管闲事。婆婆整天耷拉着脸,额头纹路加深。丫环说,主人家的牛棚里,耕牛少了几头,路边水稻田,换成别人家的割稻客。
太阳挂上树梢,春梅携丫环踏上田埂。纤手裹紧裙摆,拔一株茅草,捏在手中,长长的指甲在阳光下闪亮。
春梅问田里割稻客,大哥是谁家的短工?
割稻客说,村西李家。
春梅紧蹙黛眉,绕了几条田埂。田里劳作的大伯,告诉春梅,苏家部分田地,在她未嫁时,已经易姓。拐弯来到牛棚,几堆牛粪盘踞地上。朝里走,空荡荡的棚屋,踩一脚尘土飞扬。春梅的心沉了下去,过门不久媳妇,该作何打算?
扔掉茅草,草茎嵌进指甲,春梅红了眼圈。指甲她最为金贵,见天打磨热敷,睡前戴上手套。春梅剔去甲缝里草茎,莫名的疼痛,袭上心头。
夜闷热潮湿,倚在床头,男人揉揉妻平坦的小腹,说,姆妈想抱孙子,咱得赶紧行动。春梅使劲推开男人,说,总不能儿子一落地,西北风当饭吃?
男人说,你当我养不起儿子?
春梅叹息道,我看是撑不了几年。
苏家有田有牛,怕没饭吃?
春梅规劝夫君,田无一垅的日子,咋过?该收心了。男人侧过身子,打起呼噜。无眠之夜,春梅想起媒婆之言,说什么苏家田地百亩,耕牛数十,丫环佣人一屋子,打着灯笼也难找。过门不到半年,衰败的相势,已经摆出。不能!春梅握紧带手套的双手,心里暗暗使劲。
清晨,春梅从妆盒里找出剪刀,净手,含泪剪掉心仪的指甲。春梅回了趟娘家,叫一声姆妈,已是泪水涟涟,她将首饰袋塞在娘的手里。
娘拉着春梅的手,笑道,女儿有孝心,给娘买首饰了。
春梅一脸羞愧,说,恕女儿不孝,身体发肤,来自父母,袋子里装着女儿的指甲,请姆妈保管。女儿从娇小姐,发落成农妇。女儿犯了啥错?娘一下子慌了神。
女儿自己发落自己。春梅将苏家的状况,叙述一遍。娘骂媒婆黑心,将宝贝女儿推入深渊,连她最爱的指甲,都肯舍弃。娘也责怪自己,当初,任凭女儿松开裹脚布,疼痛免去了,可吃足了苦头。为此,二十岁上女儿未曾找到婆家。
为了苏家,婆媳俩结成同盟,一起料理家中杂务。傍晚,做好羹汤,不见男人归来。春梅走进一间乌烟瘴气的屋子,一脸温和,挽起男人的手臂,说,家人等你吃饭呢。转身,她脸色铁青搁下一句,谁再找咱男人赌博,我跟谁急!赌友的惊诧声中,春梅坦然走出屋子。
男人戒了赌,春梅的肚子,也渐渐隆起,生活像秋天田野,充满收获的喜乐。
春天,苏家喜添男丁。婆婆叮嘱春梅,好生坐月子。男人心生喜欢,早晚陪陪春梅,逗逗襁褓中的婴儿,日子顺遂。满月了,春梅伸出纤手,对着太阳,新长的指甲,像极一弯弯新月。逗着爱子,她心里美滋滋的。
那天,春梅去村口,妇人们围在一起嚼舌根,苏家的败家子,趁娘子坐月子,输光了良田耕牛。若当头一棒,击得春梅双目冒出金星,速速奔回家中,质问男人,此言属实?
男人眼睛盯着脚尖,嗫嚅道,只剩十几亩薄田,三头老牛。
婆婆涕泪齐下,跌坐在矮凳上,骂道,作孽啊,你这个浪荡子。
春梅握紧婆婆的手,眸子里透出坚毅,说,为咱儿子,我也要撑起这个家。
春梅亲亲儿子的小脸,神色决绝,拿起剪刀,剪掉指甲。丫环将指甲放进玻璃杯,水中的指甲,像一弯弯新月,恬静逍遥。
男人将指甲收进盒子,对天盟誓,若再赌博,切断手指。
作者简介:任迎春,女,中国微型小说学会会员、浙江省丽水市作家协会会员,《小小说选刊》和《百花园》签约作家。先后在《小小说选刊》《百花园》《金山》《文学港》《群岛小小说》《当代小小说》《河北工人日报》《浙江日报》《浙江工人日报》《联谊报》等三十多家各级报刊发表小小说、散文等作品。多次获得省市县各级文学大赛各类奖项。
海瓜子小说
haiguazixiaoshuo
海瓜子网刊
主 编:周 波
执行主编:九峰云
翻遍世界 阅遍中国
向经典小小说致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