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振振杂谈诗词阅读(三三)
钟振振博士 1950年生,南京人。现任南京师范大学教授,博士生导师。古文献整理研究所所长。兼任国家留学基金委“外国学者中华文化研究奖学金”指导教授,中国韵文学会会长,全球汉诗总会副会长,中华诗词学会顾问,中央电视台“诗词大会”总顾问、《小楼听雨》诗词平台顾问、国家图书馆文津讲坛特聘教授等。曾应邀在美国耶鲁、斯坦福等海外三十多所名校讲学。
南宋晚期有不少文人雅士是沿着姜夔、吴文英的道路继续往前走的,其中周密和张炎两家颇值得注意。
周密号草窗,词风接近吴文英,因吴文英号梦窗,后人遂有“二窗”之目;张炎词集名《山中白云》,论词推重姜夔,而姜夔号白石,后人便以“双白”并称。
和那些老死于先生牖下的愚顽学者不同,他们一个往酒里兑水,降低梦窗的酽度,变其秾华为韶茜;一个给铸铁抛光,磨平白石的圭角,变其清峻为圆朗。能入能出,因而仍有独立存在的价值。
但他们宋亡前的作品,至多不过是“鼓吹春声于繁华世界”,“令后三十年西湖锦绣山水犹生清响”(宋郑思肖《山中白云序》)而已,格调较高的篇什大都问世于亡国之后。清赵翼《题遗山诗》云:“国家不幸诗家幸,赋到沧桑句便工。”信然!
从艺术角度来说,南宋后期的“豪放派”中没有产生能与姜夔、吴文英抗衡的大家。可是,围绕着宁宗朝抗击金人,金亡后理宗、度宗两朝抗击蒙古人南侵的斗争,爱国词人们仍然一直在呐喊。其中比较出色的作家是刘克庄和陈人杰。
刘克庄与刘过号称“二刘”,同属辛弃疾派的嫡系。其词风酷肖辛弃疾,但功力未逮,浑厚不足,粗豪有余。唯词中颇有些新的政治内容,能发前人所未发。如《满江红·送宋惠父入江西幕》谆谆告诫官军不要滥杀被逼造反的少数民族百姓;《贺新郎·送陈真州子华》批判朝廷猜忌甚至敌视北方抗金义军的错误态度;同调《实之三和有忧边之语走笔答之》提出在抗元斗争中应不拘一格,选拔重用起自卒伍的军事人才;《玉楼春·戏呈林节推乡兄》直言规箴沉湎于酒色的友人:“男儿西北有神州,莫滴水西桥畔泪!”正气浩然,千载之下犹能促人奋起。凡此种种,都为宋词增添了新的思想光彩。
陈人杰词今仅传《沁园春》三十一首,但多为忧时愤世的愁懑之辞。当蒙古军重兵压境而南宋君臣文恬武嬉、国事日非之际,他挟醉濡笔,在杭州丰乐楼壁上大书道:“扶起仲谋(孙权),唤回玄德(刘备),笑杀景升(刘表)豚犬儿!”咄咄逼人,如唐且对秦王挺剑而起,真有彗星袭月、白虹贯日、苍鹰击于殿上的气象。他作虽不尽如此一刀见血,要皆锋芒毕露,大有陈亮遗风。而事实上陈人杰一生科场失意,未曾步入仕途,也的确是陈亮那种类型的狂士。援“二张”“二刘”之例,我们正不妨也把陈人杰和陈亮合称为“二陈”的。
由于统治集团自身的腐朽没落,南迁一百五十年后,赵宋王朝终于为元朝的北方政权所攻灭。元军的长刀利斧可以洗劫城市,可以屠戮人民,却封不住词人的歌喉。在徐徐降落的大幕下,不同经历、不同气质、不同流派的词人们,同台演完了宋词史上的最后一出悲剧。
此期名家,大略有文天祥、刘辰翁、蒋捷、周密、王沂孙、张炎等。诸人处境不同,性格各异,故词风亦多参差。
其中文天祥孤军抗元,被俘北去,英勇不屈,从容就义。其《酹江月》(乾坤能大):“镜里朱颜都变尽,只有丹心难灭!”精忠耿耿,声情悲壮,如天外风吼。
刘辰翁在宋亡前即能以词笔揭露批判朝政之非,宋亡后亦不肯觍颜事仇,所作多痛悼故国,骨高格遒,辞恸意苦,如林表鹃啼。
蒋捷、周密入元后隐居不仕,保持了民族气节,所作哀伤亡国诸词,旨意明显,语调苍凉,如山中鹤唳。
王沂孙、张炎虽苟全性命于新朝,但也无时无地不发故国之思、兴亡之感,或如草际蛩吟,或如叶底蝉嘒。
就在这立体声的管弦乐多重奏中,宋词结束了她三百多年的曲折历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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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游盖竹山
章雪芳(浙江)
山盖青青竹,风描水墨图。
孤身随细雨,踩痛落花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