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门月▷尘土里的陇中

尘土里的陇中

是一个满面胡茬的汉子

端着一只豁口的大碗

是一棵老柳

守住了旧墙的豁口

是一簇狗艳艳

散发土气的幽香

尘土里骡马喘气

尘土里麦子扬花

尘土里 一声婴儿啼哭

尘土里 一朵杏花绽放

尘土里 一把山羊胡子

凑近罐罐茶

背了井离了乡

耳轮后面

总是那尘土的故乡  

苦

她的一生仿佛都是苦

苦苦的苦苣菜

苦苦的中药汤

忍着腰椎痛

锄去扁豆地里讨厌的杂草

烈日下将一大捆麦子背过梁峁

用袖子擦去额头豆大的汗珠

自小就拾柴  推磨  烧火

长大就割草  种地  拉车

学堂里没去过一天

买一篮鸡蛋得算半天

嫁个婆家

还不过是一辈子——苦

当我说起老井水的苦

毛杏子的苦

她就会发怒

“不苦，哪里有吃！”

门前栽柳

“门前栽柳

不苦自有”

曾祖栽下的老麻柳

还在北风里活着

风摆树摇

却摆不掉

几只窥视老院的麻雀

冬天就这样过去了

曾祖和祖父的茶罐上

还留着柳树枝的余香

当我在老屋里端起茶罐

庄窠外的柳枝已所剩无几

只是几点麻雀

还像老柳树

甩不掉的干果子

回乡的路

布满苍苔的老井，远了

漏雨的黑瓦房，远了

报纸糊窗户的村小远了

老树下的秋千远了

布鞋丈量了千万次

架子车压弯了的那条路

远了

蓝花花、黄澄澄、白嘟嘟的花儿

远了

玉米杆杆、瓜儿蔓蔓、葵花盘盘

远了

漏风的大门上  那把锁子

早就生锈了

那个叫赵家湾的村子里

只剩两座土堆堆

是亲的

远了。那条回乡的路

像一根麻线绳绳

随时就被时间的风吹朽了

野 火

野火燃起来了

破棉袄袖子里伸出了紫红小手

野火让孩子们暂停了角斗

草籽的香味又让他们抱成一团

收割过的野地里一无所有

羊们啃食着残存积雪和干草叶

只有在野火边孩子们才可以大声啸叫和跳跃

忘记性别和禁忌

只要心中的野火未灭

再阴霾的日子

也会赶着羊只上路

皮  影

皮影来到民间很久了

在入冬时节

打麦场里

麦草和屁股

温暖了一双双破布鞋的脚

借助煤油灯盏

那影子  在一方白纸上活了

生旦净丑

全由一人摆布

包龙图冥府会阎罗

李慧娘借尸还阳

鬼魂的冤屈腾起烟雾

屁股下麦草也屏气敛声

偌大的打麦场上星星挤眼

一切都在故事中神游

只有幕后煤油灯盏独醒

连接了阴间和阳世

秋末，送寒衣的一日

野菊开放

衰草哀鸣

荒凉斜坡上

经霜的油蒿、冰草、骆驼蓬、野豌豆……

一夜之间枯了

野菊灯盏也渐次熄灭

暮色随昏鸦飞临

一座坟茔就是一座寂静的庄院

倚门张望的祖母

或许就在另一世里等待归人

几件寒衣转眼间已成灰烬

隔世的祭奠

怎能温暖黄土下孤苦的魂灵

好在距此不远就是二祖母的坟茔

活着是老姐妹

现在，也是老邻居

相互照应着

守住了这片荒坡

木门月，本名赵国宝，甘肃陇西人。甘肃省作家协会会员，曾就读于鲁迅文学院甘肃中青年作家培训班。在《诗刊》《飞天》《星星》《扬子江》《阳光》《散文选刊》等刊发表诗歌散文作品百余首（篇），著有诗集《把住村庄的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