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廷 寺庙 青楼

有人约炮,有人约着逛寺庙。海豹约了西蒙好几回,问要不要去圆通寺走走?西蒙说,不爱去。

西蒙以前可稀罕寺庙了,随便不管哪一处寺庙,感觉都像一壶老酒,足以慰风尘。

后来不晓得为什么,仿佛一颗破碎的心不再相信爱情,西蒙忽然就世故起来:对啊,就一个寺庙而已,有什么好逛的呢?

中秋刚过,海豹又约,西蒙去了。算是陪海豹吧,虽然不爱去,也可以去一回。没去圆通寺,去了更远一些的筇竹寺。

才骑行到玉案山公墓附近,花香扑鼻,几近催眠。西蒙想,似乎还来对了。

人的念头,像风,从不可知处来,到不可知处去。而人的肉身,像尘埃。风一起,尘土飞扬。

当人意念上头,肉身就跟着动。这不?海豹和西蒙眼看就要一头扎进筇竹寺的怀里了。

山门前停车场停了好多车,就像每一家超市,每一处夜总会或是每一个医院的门口一样。一个戴红袖章的男人骑着自行车,哪吒一样端着乾坤圈似的收款二维码四处巡游。

西蒙刚把电动车停靠在一棵水杉下面,海豹也到了。瞄一眼,问西蒙,这就到了?一边轻声嘀咕,一边也小心翼翼将电动车停靠在另一棵水杉下面。

一切众生,各有牵挂。海豹也跟西蒙一样,很是牵挂陪自己一路颠簸而来的电动车。

停车场旁一片茂密修竹,竹林边上,达摩和慧可正在窃窃私语,听不清楚他们在讨论什么,也不晓得他俩是怎么爬上来的。

大热的天,达摩和慧可都穿着厚厚的衣服,莫非他们还是不怎么信赖人间的温暖?

海豹并非寡言之人。只是跟西蒙在一起的时候,海豹才不怎么说话。海豹晓得西蒙毒舌,不到万不得已,懒得说话。

有一回,海豹问,西蒙!你说那些基督徒为什么一开口就“天父”“天父”地叫?西蒙说,因为他们看自己亲爹不顺眼啊?

西蒙的话总像辣椒水,会呛到海豹。海豹呛了几次,就提高警惕了:本来还只是窝了星星之火,西蒙一张嘴,就能燎原。

两人正欲往寺里走,戴红袖章的男人就笑眯眯跟西蒙他们说,你们的电动车其实可以停来这边,可以少走两步。西蒙说,没事。西蒙没说很不情愿交停车费。人不说的部分,比已经说了的更接近真相。

那男人又说,你看看,你朋友走路又还不怎么方便。海豹就答应他说,我习惯了。西蒙也习惯了,海豹因为自小手脚就异于常人,不管走到哪里,都特别励志。

人是一种很矛盾的物种。人见小蚂蚁扛着半截蚯蚓辛辛苦苦往前爬,人就会很感动,乃至于动了慈悲心。但是人要遇到猛虎下山或是闪电来劈,就会赶紧找个地方躲起来。

就像诗人看雨,总躲在窗子后面。真正被雨淋的人,反而没功夫写诗。凡属雨中跋涉者,身心只够认真赶路。

进得山门,西蒙就跟海豹商量,要不要找个地方坐坐?海豹说,我得先找个地方撒尿。西蒙心想,你还真虔诚,一泡尿你也要尿到筇竹寺来。就说,去吧!尿完出来再往庙里一遛达,你就有点像高僧风范了。

西蒙这是句玩笑话,当然,也不全是玩笑:人若能将性情名利生老病死当一泡尿一样尿在任何一个地方,都堪比高僧。

可是很遗憾,人在最致命的要害处,总是尿不出来。要都能尿出来,大家还来寺庙干什么?寺庙是什么?寺庙就是尿不出来的伤心人的迪斯尼呀。

朋友去找地方尿的时候,西蒙站在大雄宝殿门口等,两棵粗壮的参天古树也陪着西蒙在等。

西蒙忽然好想作诗:一座清凉山,遍地尿骚味。才胡扯了两句,海豹就尿完出来了,那就走呗。

一走就走到塔林。西蒙就跟海豹说,这是和尚们去世后聚会的地方,就好比中秋月饼一样,一个一个的显得孤凄,要统一放在锦盒里才能让活着的人们安心。

海豹白了西蒙一眼,西蒙就又想起来,人的双眼,就像红绿灯。西蒙就问海豹,你说人的眼睛要是红绿灯,哪一只眼红?那一只眼绿?

海豹没理西蒙,就像山门前的达摩和慧可也不理西蒙一样。他俩会理谁呢?他俩有理过谁吗?

海豹和西蒙在寺庙里走走停停,西蒙忽然就说,怎么感觉有点饿呢?海豹说,我也是。西蒙自言自语说,就算来到庙里,人还是会饿啊。然后就去吃八块钱一碗的豌豆粉,吃了一碗,还是饿。就又吃了一碗。

庙里有五百罗汉,他们也会饿吗?五百罗汉要是也会饿,筇竹寺里厨娘的腰恐怕就直不起来了。

人间有些去处,叫法不一样,作用无有差别。比方说朝廷;朝廷是干什么吃的?众生都是朝廷的庄稼地呀!就像传说中的寺庙那样,出家人都是世俗人的功德和福田。

出家人总劝普通人放下,出家人自己却连阿弥陀佛四个字都放不下。朝廷总教化普通人爱国,可是大家却只能爱具体的某个主席或代表,不晓得国在哪里。于是,众生就莫名其妙成了一座又一座的青楼。

人们到处寻找可以把问号扳直的地方,可总是找不到。千古以来,总也这样。

人的所谓去处,放眼望去,有些地方收钱,有些地方收心,有些地方收命……

这个结论其实并不突然,但是这个结论足以让众生身不由己和措手不及。不只是西蒙和海豹。

下山的时候,西蒙没问海豹心愿了没了。时间幸许会告诉海豹:天下事了犹未了,不如不了了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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