笺纸的魅力(一)
笺纸,又称为诗笺、花笺,即是旧时对信纸的雅称。听起来这并非是多么“高大上”的物品,然而却决不能平白无故地看待她。今日,虽然会用毛笔的人近乎珍罕,写信之人更渐趋于零,但热爱、搜集笺纸的一股微然的风尚却日益惠畅。
传统笺纸,多用上好的宣纸制成,用雕刻入微的梨木版,印制多彩的图案;最常见的,当属色泽柔媚的折枝花卉,兼有气度沉静的古物器皿;既可以用来写信,传情达意,又可以抄录诗词,时常欣赏展读。面对薄如蝉翼,美胜蝶衣的笺纸时,多少人不忍落笔,转而将其奉为文房清供的佳品,进而“五蕴炽盛”,搜集旧笺成了时时不能忘却,持续终生的爱好。正如许多熟识的朋友问起、我也不由去细想的,这一帧帧一套套旧日的笺纸,为何有如此大的魔力呢?
笺纸,毫无疑问,有其形制之美,堪称“第一眼美人”。明代李克恭在为《十竹斋笺谱》作序时精辟地论道,“画须大雅,又入时眸,为此中第一义;其次则镌忌剽轻,尤嫌痴钝,易失本神;又次则印拘成法,不悟心裁,恐损天然之韵。”这段话初读拗口,但实在是从画、刻、印三位一体的角度,对模制一幅良笺提出了最精辟的准则。
笺画,既要值得品鉴,又要想到她会流传入千门万户,所以还须符合大众的审美。刻版的工匠,要避免线条呆板,但下刀不能草率,失去力度。最后的印色过程,应因画制宜,对每一幅画稿采取不同的印制手法,方能成功不殆。例如同样是荷花题材,明末十竹斋疏朗的白莲笺与民国张大千娇艳的粉荷笺由北京荣宝斋的同一位名手印出,也分毫不见似曾相识的感觉。
明朝末期,被公认为中国古代印刷业的一个尖峰时刻,各家斋坊为占得先机,不断革新制版技术,其中“饾版”与“拱花”两项工艺,终将制笺升华成为一门美的艺术。将一幅笺画按不同的颜色分为几块刻版,再累次套色印刷,正像同一盘碟中放置色块各异的饾饤,故取名为饾版。拱花,更是一项近似自我折磨的发明,是将木版刻出凹槽,在薄薄的宣纸上印出类似浮雕的凸起图案。于是古典器物上生出了雅致的纹理,行云流水留下了自然的痕迹,仙鹤白鹅穿上了飘然的羽衣,令人叹为观止。
再者制笺所用的原材料,正如南纸店老板们一再宣称过的“纸墨精良”。矿物颜色不易褪色,毋庸置疑当为其一;所配宣纸也决不像现在A4稿纸一式地呆头楞脑,而是多裁以修长的姿态,亦有小幅的信笺供只字片语的问候。一张旧时名笺,火气褪尽,色泽糯雅,正如杜甫笔下那位“日暮倚修竹”的良家子,虽恍如隔世,又如何不让人生出珍重爱惜之情呢?
和许多无聊人士一样,我常为选一帧合适的显示器背景而费心半天。有一天突发奇想,扫描了1952年荣宝斋所制《十竹斋笺谱》中的“青灯”一页。不过火柴盒大小的笺画骤然移上大屏幕,更增添了十分的丰采。这幅“青灯”全用线描勾勒而成,灯座鼎足三分,力度沉稳;灯身结构仿佛朵朵浮云探出山岫,体态婀娜;灯盏只置一蓝色小碗,既衬托着跃起的几绺红色火焰,又与展开的一卷素书相呼应,真真将“青灯黄卷伴更长,花落银釭午夜香”的意境刻画而出。细观那不滑不涩的线条,参差弥合的套色,令人不由自主地想到持刀手上的青筋,刷印节奏中的顿扬,与那些一模一样的高清复制品以及PS到完美无暇的图片相比,手工制笺是唯一有生命的啊!我突然忘了自己要做什么,于是呆呆地关上电脑,又去找一两本好久想读但没耐心读下去的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