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州作家】晓鸽:岁月,旅程
中州作家,从文学到美学【No.758】
岁月,旅程
河南邓州 晓鸽
好几年没回老家过年了,今年下定了决心回去。可惜待寒假时间确定时,机票价格已经不菲,好在买到了卧铺票,于是不经意地凑了趟春运高峰期的热闹。
好久没乘坐火车走长途,在如山如海的人群中挪动,穿得厚、行李重,多少有些焦躁。找好铺位、放好行李、坐下来喝口水的那一刻,浮躁的心平静下来,竟然有了些许的幸福与满足!
火车在莽莽苍苍的戈壁荒滩上一往无前地穿行,车厢里洋溢着旅客们归乡过年的兴奋,顽童的嬉戏与哭闹夹杂着大人的呵斥与娇宠、列车售卖员长腔短调的叫卖、还有乘务员不时出现的勤劳身影......这一切,都是那么熟悉,似乎还夹杂着一点亲切。我和先生临窗而坐,静静地看着窗外,好久没有说话,思绪似棉絮般的随车轮扯开好远好远。过了一会,先生幽幽地说:时间真快啊,这段路我们不觉已经走了快三十年!看看咱们,也不年轻了!
是啊,从九一年读大学开始到现在,在28年的光景里,我们在这段路上来回往返,不知走过多少趟!
那是我第一次来新疆,只去过临省湖北、从来没北上的我,终于领略了祖国疆域有多么辽阔。火车没明没夜地跑,铁路无穷无尽地延伸。夜已深,而我却丝毫没有睡意。独坐窗前看西天星辰稀,既为独自西行兴奋,又为漫漫来路紧张。窗外时而密集或稀疏的灯光在闪烁,时而黑暗却吞噬了一切美好。火车挨着高高低低的山拼命地跑,当我觉得已到天尽头时,它又一扭身子,钻进了黑黢黢的隧道。好不容易捱到天亮,而白天的风景更苍凉。大漠孤烟、塞外落日,一片片荒滩飞过,又从天而降另一片荒滩,让人不由得新生凄凉。此情此景,让那些“西出阳关无故人”之类的诗句显得单薄温柔又矫情。
此后的三年,我和同学一起成为陇海兰新铁路线上的常客。两日三夜五十多个小时,上演了一幕幕青涩难忘的生活短剧。暑假里出疆算是淡季好歹还有个座位,最难熬的是寒假:火车少、买票难,一座难求。似乎全疆人民都在忙着回老家,过了年大家又约好一起回新疆似的。我不知道卧铺票是否也如此紧张,因为我们从来没想过坐卧铺。大家都穷,谁会把钱花在一张火车票上?我们钻过窗户、坐过地上,躺过座位下,狼狈如逃荒。下车时往往面色晦暗,腿脚浮肿,那点大学生的英气已经荡然无存了。
记得第一年寒假返校,我在兰州转车,车上车下拥挤混乱,我逃命般地下了火车,书包却没法拿到手,被火车拉向未知的远方。那时候硬座车厢上多半没水,尤其是甘肃境内。到站了,拿着水壶卖水的老乡蜂拥至窗口,乘客们打开窗户递出杯子,接了水递出一块钱。小小的窗户,簇拥的脑袋,在停站的一两分钟里,也做不了几笔买卖。火车开了,交了钱杯子还没拿到的气的直跺脚,倒了水没来得及递钱的乘客则稍稍有点幸灾乐祸。有点苦涩的开水在那个没有瓶装水的年代,滋润了千千万万东去西来的乘客。如果没买上水却渴得难受,我和同伴们就偶尔奢侈一次,买了啤酒当水喝。暑假返校,车厢里没那么拥挤,然而竟然有一帮青年上车偷钱。九十年代初期,南下务工的潮流还没有汹涌到偏远的西北,无事可做、无钱可挣的年轻人上了火车,把手伸向乘客的钱包或口袋。出门在外的人也怕惹事上身,即便是自己的口袋被掏,也假装睡着、佯装不知......
时光似飞驰的列车,一晃几年过去了。我上班了,有了工资,本以为回家的路会走的从容一些。然而依然是买不到票,为一张硬座票也得使劲浑身解数,人托人,在漫长的焦灼中等待各种未知。终于,回家成了一种病:一到放假就想起没着没落的火车票,一提火车票就伤神,于是怕折腾的我三年没有回家。后来家里来信说父亲脑溢血已经犯了三次,说话也不太清楚、身体大不如前。终于在2001年春节我和先生带着一岁多的孩子踏上充满着使命感和愧疚感的归乡路。车票是早早就托同学从奎屯买的,自然又是等待很久的忐忑。那是我第一次坐卧铺车厢,本该是少一些辛苦的。然而孩子病着,一路上又哭又闹,半步不离开我,洪亮的哭声震耳朵,不停地用小手指着窗外,像是要挣扎着逃离这漫长难耐的旅途!为了看望双方老人,我们带着孩子从陕西奔波到河南,在城市与乡村间切换,在凌晨与深夜里辗转,在各种交通工具中颠簸:火车、汽车、夜班车、出租车、三轮车、拖拉机.......年后返疆,到了西安得知火车票托人也没买到,加上孩子水土不服,我们临时改买了机票。因教师证七五折优惠后的机票,却也花去了我俩近两个月的工资。飞机上孩子上吐下泻,一会睡着、一会哭闹。如此这般,我的第一次卧铺之旅与飞机之行还没来及体味,便这样慌乱不堪地匆忙结束了。两个月后,父亲病危,我再次踏上归乡路,飞机上我亦然无心欣赏美景,心揪了一路。
2003年,我带着母亲走过一段和“非典”赛跑的旅程。那一年母亲已查出身患绝症,不久于人世。可她还没来过我工作生活的地方,我还没来得及孝顺她,我决意回家接她来新疆。回到老家时,大街小巷到处是抗“非典”的中药摊点,新闻里播放着各地的病例与死亡情况。我带着母亲坐火车到了西安,把她安排在铁路招待所里休息吃饭,便急急忙忙找招待所的人买高价票。车票不在一个车厢,卧铺只有一张,两张车票都不能到终点。可是我别无选择,只好带着母亲艰难地上了车。一路磨难总算到了乌鲁木齐,我带着母亲搭了一辆出租车,马不停蹄往家赶。瘦弱的她已经在外面颠簸了三天三夜,劳累加上病痛她有点坐不住了,虽说是最后的五个小时,对母亲而言又是一场考验。她无力地倚在座位上,一路上仅说了一句话:真荒凉,真远啊!是啊,这一趟新疆行注定是她一生最长的旅途,也是她最后的旅途。几个月后,母亲病情加重,我和先生不得不计划送她回去。孩子还小,需要我留下照看,于是先生便护送母亲回家。母亲一向乐观坚强,然而车马劳顿使母亲愈加孱弱。先生在飞机上握着母亲的手,给她家长里短地聊着,指给她看蜿蜒的黄河,看细长的公路和火柴盒般的房子,母亲才不至于因病痛而昏迷。走下机舱的一小段路,母亲步履不稳,走几步歇一会儿,先生搀扶着母亲,让母亲一生中这趟远行终结于温情中。回家后卧床不起的母亲,总在提她的这趟远门,她称赞着克拉玛依的整洁漂亮,夸着文明热情的人们,也喜欢着她善良有涵养的女婿......似乎来去路上的艰辛也因为心中这团欢喜而被冲的无影无踪了!然而短短几十天后,我又带着孩子日夜兼程,奔赴母亲的最后一面!
父母都走了,又是几年过去了,不知不觉间十几年过去了......
日子一天天好起来,归乡路也不再是一种心头的痛。火车票可以网购;到了兰州,可以乘坐高铁继续前行;提前购票可以享受打折机票;克拉玛依可以直飞西安和郑州了......越来越多的选择,越来越便利的出行,愈发使人感觉到生活的美好。而我们也有了更高的需求,乘飞机或自驾出行越来越多。自驾的路上,我们在那些熟悉又陌生的城市间停停走走,走近它们、走进它们,亲眼目睹了这些曾经在火车上听了很多遍报站的城,武威、张掖、嘉峪关,哈密、鄯善、吐鲁番......朴实的民风、干净的街道、适宜的物价,让人身心放松。而旅途的日渐美好,也让我远在故乡的亲人们独自或相约启程,来遥远的大西北看望我。
一段路程五千里,一段岁月三十载。这段路风雨兼程,它承载着我的悲欢离合,记录着我的人生轨迹。在一次次启程中,在一次次抵达中,我咀嚼着自己的人生,逐渐成熟。
车轮滚动,我将又一次开启旅程,不觉间已泪眼朦胧。这段路,将会迎来我后半生的旅途,我愿这些未知的旅程越来越靓丽澄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