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荔文学·散文·孟周】母亲（五） / 开普饭

点击"大荔文学"免费订阅

130

母亲（五）

原创/孟周

图片源自网络，与文章主题无关

我的童年和少年时代，是在村里上小学、初中度过的，除了走亲戚，没出过村子，吃、穿、睡都由母亲照顾。古曰：三岁看大，五岁看老，我一生世界观的成形，无不因由母亲，用她的身教，烙印在我快速发育的身体里面。

苦

图片源自网络，与文章主题无关

我们全家老少八人，磨粮做饭，弹花织布，裁剪做衣，纳鞋缝补，由于四奶奶统统不会，基本上全仗母亲操劳。每年秋冬换衣(包括单衣、夹衣、棉衣)，最是紧张。每每我晚上起夜，母亲总是如转动经桶的藏僧，虔诚的在灯下摇着纺车。深秋月圆，皎洁的月夜冰凉似水，伴鸣的初织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归巢，鸡也不知道叫了几遍，母亲的纺车总是停不下来，因为母亲知道，秋风乍起，一场雨水，冬天就到了！

七十年代中期，料子布很是紧张，购买需用布票。床单、被里、内衣要靠纺线织布（老布）。84年我上了大学，穿的内衣依然是老布做的。直到改革开放，母亲才停止纺线织布。家里面有一只大木箱，多半箱压着母亲织的老布，红蓝条纹布是床单，细密白布是里子布，麻粗布是抹布，甚至，母亲把她去世用的包头布都织的好好的。再合计一家人多年的消耗，积攒这些布匹，该是多苦！那个年代，布匹和口粮（不是钱），是每个家庭过日子最重要的两大存在。

除了纺线织布，糊袋子是家里最主要的经济来源，纸袋子分两种，单口的糊一只4分钱，双口带筒子的糊一只1毛2分，折袋子是体力活，由爷爷和哥哥折好压平。糊袋子讲求速度，由母亲和姐姐日夜忙碌。糊好了的袋子需要在太阳底下晾晒并戳印记，这个我力所能及。常常不等一批纸袋子糊完，厚厚的比我还高的几摞又堆在屋檐下了。那些年冬天特别冷，学校门口的涝池冰厚几寸，足堪滑冰。纸袋子材质是牛皮纸，他们冬天干活，手割到袋口，划得血迹斑斑，再加上手背冻疮的裂口和手心厚厚的老茧，每双粗糙斑驳的手，已经分不出伤口和裂口。每天放学我晾晒袋子，看见点点血迹多洒在一摞摞最上面的袋子，就知道这是夜深人困，或是天冷手僵所致。真是：袋上血迹谁最多？母亲手掌无完肤！

村中间老槐树上的那口老钟，一年365天除了春节休工，天刚亮的上工铃和下午的复工铃，天天急促准时敲响的时候。母亲条件反射般赶紧糊完手里的袋子，胡乱扒几口饭，冲出大门，融入上工人群，每次，两样东西绝不会少，一样是手里干活的工具，一个是別在腰里纳了一半的鞋底。

富

图片源自网络，与文章主题无关

爷爷用枕匣子里的现大洋，娶妻续弦，置地买子，并在乡下置买了院子，院子只有东排三间比爷爷年龄还老的房子，后来土改分到大户的一间马房，爷爷又在东边进大门处，加盖了一间灶房。到我记事，房子年老失修，透风漏雨。

母亲用多年血汗和辛苦积攒的钱，找工匠、寻帮手、买材料、做饭食，前后三次，历时五年，翻修了东排三间老房，新建了西排三间瓦房，拆了门口没光线，不通风的老厨房，又在西排后院建了两间宽敞明亮，通风透气的“风锅圆”灶房。至此，母亲硬是把这个给了他生命和人世温暖的落脚点，打造成70年代一个令人尊敬并赞说的“家”。也许她织包头布时候，也没有想到，这一天她有生之年能够看见。

成

图片源自网络，与文章主题无关

解放后，母亲上过识字班，也从戏文里知道一些古代读书致仕，子贵母荣的故事。58年，中央新闻摄影制片厂，来我家拍摄我父亲的模范事迹，当时摄制组的石维坚，张瑞芳吃住我家，这些温文尔雅的文化人，给母亲展现了一个她无法想象的全新世界。她多想让自己孩子，有朝一日，也能和这样文化人一样，穿着制服。插着钢笔，讲着半导体里面的普通话，天南海北到处走。

83年我读高二，由于学习成绩差无缘参加高考，真是少年不知愁滋味，我带着十分的无所谓，回家奔向了广阔天地。辘轳把搅桶、木担挑水、出猪圈、打猪草、拉土垫厕所，最苦的算是荒沟开地，7月的烈日，把没有丁点荫泽的我，晒出油还不算，直勾勾的要把我烤成肉干，这可超出我想想和承受极限。母亲见了，夸我比以前结实了，她知道我怎么想后，讷讷的告诉我：不上学，种庄稼也是一茬人接一茬人，不丢人，你身体这么壮实，过一阵适应活路会习惯的，但你还小（16岁），妈现在还能干动，你还是回学校念你的书吧！就这样，我又回到天堂般的，没有苦做，也没有刮油烈日的校园读高三了。

我们村是4000多人的大村子，恢复高考后的七年间，有两名推荐，一名考录的大学生，我这一届（第八年）考录了三名大学生。连续好些天，电杆上的高音喇叭反复播放:大荔县出了个凤凰村，村里出了六名大学生，说的就是我在的村子，很快，这消息便传播到县里面的每个角落。

拿到高考成绩单那天，我骑车回到村口，翻身下车，昂了头，板着身，得意洋洋像位检阅部队的首长，径直走到家门口，母亲正在大槐树底下猪圈口喂猪，听见我远远的呼喊，转身过来，夕阳把带了围裙，满脸汗珠的母亲，圣母般的笼在金色里。我晃动着成绩条说：考上了，分数比录取线高出74分。她顾不上擦汗，忙回家给我煮面条，我挑起面条，发现碗里窝了两个鸡蛋。

从这天开始，连续几日，母亲早饭溜馒头的篦子，总有一个小鸡蛋（大个好卖钱），鸡蛋是那么细滑，香糯，我小口的品，看的弟妹口水涟涟，这时候母亲会说：你哥念书辛苦，看看人都瘦了一圈。

接下来的几个月，母亲的所有劳作，一切围绕我上大学做准备，老布做秋裤，扯布做外套和裤子，东北吓人的冷，被子必须是厚厚的新棉花，还教我使针穿线，缝补方法，洗衣演示，衣物叠放，临走，千叮万嘱，送了再送，直到双方都消失在视野，好像儿子不是上学，而是再也见不着了。

此后母亲出门，总有人夸母亲能干，教子有方，今后享齐福了。母亲这辈子没有享过福，听了有点惶恐，着家人给我写信，直到听了我的回信，看了我寄的相片，这才相信，她把孩子也拉扯出来了，今后，自己的孩子，可以不过她经历的那种风雨漂泊的生活。才相信，广播里面说的那几只凤凰，有一个就是自己的儿。再见儿面，一定就是个她幻想了20多年，插着钢笔、穿了制服、讲着半导体里面普通话的的文化人啦！

使劲回想，也没觉得母亲有“豪言壮语”，她如春蚕，孜孜营造着这个家，又如蜡烛，影照我前行的路。她把营造这个家的“苦”、“富”、“成”潜移默化融进了我的血液，流经我的血管，营养了我每个细胞。她给了我生命，养育我成长，身教我生活。如果我是插着钢笔的文化人，她就是风雨中为我端着小桔灯的“大儒”！

二〇二〇年三月十九日定稿于同州木许斋

往期回顾：

【大荔文学·散文·孟周】吊兰（同题杨梦宏）

【大荔文学·随笔·孟周】一位真正的诗人（外一章）

作者简介

孟周，1966年生，陕西大荔人。84年上学离开故土，毕业从事IT工作，曾任上市公司总工程师、工程总监，总经理等职位，落叶归根，重回同州故里。喜欢用脚步车轮丈量广袤，由感得悟，文以记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