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雨金婚五十年
本文作者:刘继东
1963年正月十一,是明水泉村一对青年情侣结合的日子。男的就是我,叫刘继东,时年19岁,女的叫刘金花,时年18岁。至今已有五十多个春秋,对欧洲人而言已过了金婚之年。那时的乡下,虽是新式结婚,仍然盛行旧式娶亲典礼。
迎亲那天,虽是后大滩农历正月时分,却是晴空万里、风和日暖。三四十户人家的小村,一旦一户人家有喜庆大事,全村轰动,四处沸腾,其乐融融。迎送亲队伍,娶三送四,在鼓匠吹打下,在看热闹人簇拥下,更显庄重。当娶车临门,又是一阵大麻炮和鞭炮的爆响,并点起了一堆旺火,预示今后的日子红红火火。新娘下车婆母用手喂糖,大概是让其嘴甜多叫几声妈妈……又将轿车里的酒壶栽葱递入新娘手,大概是预示新娘为新郎家生儿育女,栽根立后。随后,罩婚纱的新娘在几个姑嫂的搀扶下,踏着婚毡与新郎并肩走至喜房门前。然后,在主持人的吆喝下,行礼三拜:一曰拜天地;二曰拜父母;三曰夫妻对拜。拜毕天地,便送入洞房,算是娶过了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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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俩的相识相恋是在1962年腊月。从相识到翌年正月典礼,仅一月多。谓之闪婚也不过分,因为从前根本不认识。1962年腊月,我要去四子王旗某村相亲,但因天气太恶劣,风大得走不了,半途住在一个亲戚家。那天继爷爷也从四子王旗来到他哥家住下,与我正好会了面。吃午饭时,很自然谈起了给我找对象的事。随后这位亲戚的儿子领我去女方家串了个门,我们见了第一面。当时,我的第一印象是:一个“大”字。女方身材壮实高大,举动落落大方,语言泼辣大胆。大致的谈话是双方互问了对方的家庭情况、经济状况和本人工作及亲戚关系等。稍熟悉后,女方竟然和我比起脚手的大小。那个年代也许认为手小干活没力气。可我的脚不算小呀,需穿41码的鞋子。
她母亲没太说什么,他父亲刘吉,是中国共产党1938年的早期党员,是生产队里的政治队长。后来老党员拉起国家大事及生产队的一些情况,这些我一点也不生疏,谈话自然应答如流。看样子,他父亲首先就看中我了。因为年轻时,我从身个、相貌、文化及家庭也算可以。我们道别后,又到另一家有大点闺女的家串了个门。
晚上回去合议,决定先找姓刘家的闺女。于是亲戚家的儿子常有财又到他家跑了一趟,意思是问问他家大人、孩子看中我没有。如果看对了,继爷爷就要领介绍人王四去和他们商议彩礼和结婚衣服并约定结婚时间。结果事情很顺,大人、孩子都看中我了。晚上我们就去告诉彩礼。大人一再推辞不要,由我们自愿送。结婚衣服也简单地要几身,并定下腊月二十二去铁沙盖公社登记结婚。
去结婚那天,顺便把彩礼和衣服都带去了。介绍人王四也一同和我们坐着花轱辘三套马车,去公社办理结婚。一路上赶车人刘面换,不时甩着鞭子,马车一路小跑,很快进入卜尔陶力盖(蒙族畜牧点)芨芨丛子。这时路不平了,不时颠簸。大概是车子跑得太快,路又不平,左车轱辘顶在一个芨芨卜子上,车子从外手翻了过来。车上的四个人全部翻滚落地。那时的我在车后边坐,滚落地后,年轻人顺势迅速起身,将里车押箱扛住,车子没能全部扣下地面。后来,他们也分别起身把车扶起。好一场有惊无险的翻车,霎时化险为夷了。此后,车上辕马的鞍子有些破了,马车也再不敢快跑了。上午去了公社,民政干事魏征给登记了结婚薄,并发给了红章大印的结婚证。我们给办事人发了喜糖喜烟,他们一边抽烟吃糖,一边评论了一番,说是这一对男女,个子都不小,人样也挺好,还都姓刘。从此,我俩便成了合法夫妻。
下午,把金花送回家吃完饭,直到晚上我们才回了自家。不久后,听说在娶亲车返回时,走到盐坊村,也是车轱辘出了毛病,险些甩出去。只得停住车才修好。后来,我寻思说,我俩的婚姻道路一定不会平坦无阻,一定不会一路顺风。这还真让我给言中了。
1963年结婚不久,就开始经历国内六十年代掀起的连续性政治风波。1963年的地区“小四清”,1964年至1965年全国的“大四清”还没结束,1966年就开始了史无前例的“文化大革命”运动。就在这血雨腥风的政治运动中,我们的第一个男孩降生到这个人世,并取名“和平”,这是一对夫妇对和平盛世的无限渴望。事与愿违,这些运动对我们家庭的迫害一次甚比一次。先在1965年尚未结束的“四清”运动,父亲被以“阶级异己分子”的名目清除出教师队伍。紧接着,1968年我也被生产队解雇了民办教师职务。
这段时期,我们的家庭风雨飘摇,生活缺吃少穿,困苦艰辛,社会待遇极度不公,糟糕透顶。就在这时,我们的第二个男孩也来到这个人世间。由于母亲严重缺乏营养,孩子身体孱弱。就这样,社会仍不安宁。1968年冬,内蒙古的挖“内人党”运动搞得人心惶惶,个个自卫。我曾有一段时间,萌发过想让刘金花与我离婚,脱开我这个地主出身的家庭,另找合适人的想法。她始终不肯,大概是因为两个孩子的牵连,或是与我有点夫妇的感情。
那时,生产队每年每人分给280斤口粮(包括五斤折一斤的薯类在内)根本不够吃,因此那会儿最困难的就是吃。于是漫长的艰苦奋斗岁月开始了。没有吃的,就拔草打籽,莠子、灰菜、年蓬等草籽都可做代食,晾干豆角、干白菜冬天可烩菜;晾干萝卜、干蔓菁可和点炒红莜麦碾成面做炒面。晾点有毛病的山药,干了以后压成面可做拿糕吃。再有一些好心亲戚、邻居伸手小量资助,总算熬出了最艰难岁月。但数年腥荤未见,真可言三年不知肉味。没有穿的,主要是奶奶资助一些旧衣破布,千补万衲总算派了用场。较好些的改做成大孩衣服,大的穿完替下来二的、三的穿,实在不能穿就做鞋子垫底用。最困难那年,每人一年才分到二尺五寸布票,全家人分的布票连做一件衣服都不够。说来穿的好凑乎,只要能遮羞。没有烧的,只能是自己解决。那时生产队有三辆胶车,冬天给全村人拉点烧煤,有时还不给地富出身分。于是父辈二十年前买回的老镢头用上了,我把它修理好,冬天每天扛着它上山掏黄棘儿。春天刮黄风筛碎柴渣,耕种地开始捡谷茬,夏天抽空拣羊粪,秋天搂柴草。最好烧的是黄棘儿,那些粗根大棒还可以当大炭烧火炉。每天睡觉前烧一两炉烤烤家,感觉分外暖烘烘、乐融融。
邓小平第一次上台,便开始全面整顿。他着重抓的是教育,全国教育形势大好,各地办学出现热潮。我因第一次教民办影响不错,再加在生产队务农几年更是“好劳动”出了众,村里有不少强壮劳力在锄搂拔割地方面,没有敢和我们抗衡的。我俩是天生的一对好搭挡。1972年大队又将我重新任用为民办教师。此时的民办教师开始有了点国家补助,最初每人每月才5元,任中学教师时最高每月才12元。1977年秋,公社办高中,又将我调入乡中教高中语文。当时我实在惶恐,总觉得自己是老初中生,怎么能教得了高中呢?没办法,群众信任,学区领导信任,公社领导信任,只好默认。好在工作中刻苦认真,不懈努力,一路顺风。1978年冬我在全盟招考民办教师转正中首战告捷,一试成功,从此跻身公办教师行列。再加1982年给我父亲办理了平反复职手续,紧接着父亲退休,给二弟办理了顶班手续,我们弟兄双双成为国家工作人员,父亲也成了国家退休干部,实在可喜可贺。这一年,生产队也包产到了户,粮食问题终于彻底得到解决。这预示着八十年代生活改观初见端倪。确实在公社中学工作的几年中,虽然连续带了八届毕业班,但从不觉苦,不觉累。1979年夏我又取得了内蒙古师院函大毕业证书。这年秋末,金花也随我搬迁到公社所在地,首批住入学校为教师修建的家属房。随后金花也有了一份服务学校师生伙食的工作。
从1984年,我开始进入中学、学区的领导班子工作,更加受到师生、群众的尊重。1988年二儿子考上乌盟农牧学校,1990年大儿子考上太原铁路机械学校。两个儿子的考学成功,让我们的思想负担、家庭就业压力有所减轻,可是经济压力却加重了。于是,我们琢磨起发展养羊来补充经济的不足。那几年养羊的确不错。羊浑身是宝,油肉、皮毛、杂碎均可变卖钱,连羊粪也是好肥料。那段时间,我们家也算教师队伍中养羊较多的户子。实践出真知,勤劳能致富。十多年的养羊经验,把我们历练成了养羊能手、接保羔巧手、做羊生意的高手。金花能将一张当年羔子皮卖到50多元,一副羊肠能卖到20元左右。在我们养羊的十多年中,从没有冻饿死羊羔,就连病死的羊也极少。再加,这几年学校留食宿学生形成高潮,我家在这方面也挣了点钱。
就这样我们总算渡过了供三个儿子上学的难关。1992年,长子和次子相继中专毕业,先后分配到准煤铁路和准格尔旗乡镇工作。1993年腊月,大儿子结婚典礼在家中操办,更增添了祥和喜气。我亲自编写的婚联“和平盛世鹏程万里,金霞万道紫气东来”(儿子乳名和平,儿媳乳名金霞),洋溢出我的亢奋心情。那年冬,我们就杀了四只羊,两头猪。大儿子结婚用的肉食富足有余。我们俩有一个共同观念是:过日子不得不仔细,请人不得不大方。办事筵那天,每桌上了满满当当二十盘。大儿子婚庆招待客人,很受当地人赏识。为此大家一致从我家这次的事宴的礼钱由原来惯例的十元提高为十五元。这件事给我触动很大。这不在礼钱多少,而在于对一个人的尊重。回想起六七十年代自己曾不被当人看,如今遇到这样受尊重,何不让人受宠若惊。
为了生计,为了关照孩子们,我也因有点小病请了假。我们决定举家迁往准格尔旗薛家湾镇,将要告别养育生息几十年的老故乡——义发泉。临行前,我俩有多少个不眠之夜,回忆起故乡的人和事、景和物,也看到自己的生活已经有了很好的变化,又想到出去外面习惯不习惯、适应不适应。人常言:家乡难离,故土难舍。临走前,确确实实有恋恋不舍之情。1994年春,阴历二月初六,终于艰难地踏上了迁徙的旅程。汽车驶过旗镇、省城,再往南行,便在无垠的鄂尔多斯高原上驰骋。从此把我家带上九十年代开创新生活之路。
1995年春,我被准格尔旗一所社会力量办学的学校——华英联校招聘为中学教师,金花也被雇佣到这所学校当炊事员。我在该校当了三年多校长,并承包了该校的所有人事、财物和管理事宜。刚结婚的二媳也到该校任教。金花后来成了后勤的主要成员。第二年后,三儿子成了家,和他媳妇也到这所学校工作。这样,我家先后五人投身到华英联校管理兼任教之中,把这所不起眼的山村学校办得红红火火,得到群众的一致认可和赞誉。可惜好景不长,2001年五月,我们全家撤退后搬回薛家湾,这所学校很快就垮掉了。
2001年冬,我们在薛家湾镇购置了一处中心位置的楼房,开始创办自己的家庭辅导学校,那是本地区最早的家教班。最初以教辅作业为主,而后过渡为查漏补缺辅导,如今办成了有自己特色的数理化多种辅导班。至今已有十二个年头,已办成全镇较有名气的辅导学校。这与我们的创办和儿女不懈的坚持、不停的探索、不断的改革是分不开的。总之,这所家庭辅导学校是属于自己的一块天地,是自己新生活道路之创举。
进入新世纪,三儿子两口子把户口迁入了准格尔旗,并入了最高的社会保险。我们家相继有两个孙儿、一个孙女诞生。现在一大家三代(三儿、三媳、三孙再加我们两个老者)已经有十一口人。大儿子在准能铁路机务段工作,大媳是准旗九中教师;二儿子在准旗薛家湾镇工作,二媳是四子王旗乌兰花镇四小教师;三儿子两口子继续办家庭学校。儿子儿媳工作都很出色。大孙儿明春就要考大学;二孙儿和孙女都已入小学就读。他们各家都过得幸福快乐,和谐美满。如今各家都住楼房,有房出租,有存款储蓄。各家电视、电脑等主要电器一应俱全。三儿子还有底商出租房和私家小车,生活十分滋润。我们虽已步入人生古稀之年,但身体还算强健,虽然历经风雨磨难,但当年自强本色不减。抚今忆昔,感慨万千。难忘五十年前苦,倍加珍惜今日甜。为此以诗励志即作:
金婚有感
风雨金婚五十载,
梦幻依稀故园前。
多姿少妇变老妪,
英俊小伙成耄耋。
喜看孙孙风华貌,
娇儿皆过不惑年。
代谢新陈常人事,
精神骨气留人间。
文中未注明图片由作者提供
该文作者1944年出生,原在察右中旗义发泉学区工作,退休后现居鄂尔多斯准格尔旗薛家湾镇,爱好写作。
【本期幕后】
策划:安强
编辑:敏敏
校对:安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