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光祖:崛起的甘肃80、90后诗群
崛起的甘肃80、90后诗群
文| 杨光祖
原文刊《甘肃文苑》2015年4期
文坛上一直传说,甘肃是一个诗歌大省。但多少年了,其实大家知道的就那么10多位诗人,大都是1960年代的人。那么甘肃省的80后、90后诗人呢?他们在哪里?
其实,他们一直在努力,而且已经做出了骄人的成绩,只是出于某种原因,没有被人发现,或者认可而已。今年11月份,我去敦煌市讲学,正好遇到了第二届甘肃省青年诗会,10多位80、90后诗人,从全省各地齐聚敦煌,包括甘肃省民族师范学院文学院的几位大学生。这些青年诗人,我大都认识,那几位来自甘南合作的学生,是我当年在那里讲学时期的学生,多年不见,已是小荷初露尖尖角了。
与他们盘桓了两天,我就返兰了。《甘肃文苑》的刘鸿女士打来电话,说她看到我和那些青年诗人的聚会,说能否约一期关于他们的诗歌作品小辑?并希望我写一个短评。我知道刘鸿一直非常关注底层作家,包括青年作家,是一位有爱心,有文学情怀的编辑。她的建议正合我意,于是就答应了。然后,就让庄苓组稿。很快,稿子就摆到了我的书桌上,我认真阅读,深感后生可畏,也感觉到甘肃作为诗歌大省的深厚底蕴。
新世纪以来,诗歌越来越趋于边缘,几乎到了不被人关注的程度。但读这些青年的诗,却能感觉到他们的热情和躁动,躁动得都让人激动。在这样物质的时代能够安静下来,通过文字直面内心的写作者依然稀少。他们的作品饱含青春的活力,风格多样,富有时代气息。虽然略有稚嫩之处,但鲁迅说了,稚嫩并不可怕,它标志着未来。
我认识庄苓的时候,他是兰州一所大学美术学院的大学生,但经常“不务正业”地写诗,是一位优秀的90后诗人。当然,他的画也很好,不仅在学校学习,还去河南等地拜师、游学,是一个很有抱负,而且敢闯天下的年轻人。最后这一点,是我最拜服的。他的诗,流畅,唯美,大气,有一种唐代边塞诗的激越,还有悲情。他来自天水,这个盛产诗人的土地,但他某种意义上却能超越天水,他的视野是大的。他以前的诗,更多的是写故乡,写兰州他的日子,关于段家滩,关于他的爱情。此次推出的这一组诗基本都是写河西,写敦煌,是他大学毕业西去敦煌,在那里生活、绘画的记录。当11月份,我在敦煌的街市上碰见他,我们游走在夜晚的敦煌,我发现他已经融入了敦煌的街市,那些铺面里,很多老板已经是他的好友,他在几家铺子里,都有了自己的床位,晚上可以居住在那里。他似乎真的成了敦煌的王了。这一点当时让我很是吃惊,并感叹。90后的庄苓有着同龄人少见的成熟,当然还有才华。
苏明是一位深沉的青年,如果说庄苓更像《周易》里的乾卦,他则更像坤卦,不动声色,但很有底气。他们两个是甘肃青年诗会的真正的领袖。古人说,一阴一阳之谓道,他们是可以做好朋友,也可以带出一批好诗人的。苏明的诗与庄苓的飞扬不同,调子暗沉,有黑夜的质素,很有探索性,深受欧美现代诗歌影响,因此,走进他的诗可能比较困难。苏明的诗中,意象重叠,但又不断被解构,充满隐喻,本身也就是隐喻式的。他喜欢从一些很小的生活场景出发,比如买一个小书架,同岳母聊天,但却充满哲思。猛看似乎是一种形式上的游戏,其实却潜藏着绝望,还有别的情愫。他的诗,与庄苓的一气呵成不同,是作者惨淡经营的结晶,需要反复阅读才能理解一二。庄苓说,走进苏明的诗是一件难事,因为得有哲学的脑袋,神学的思想以及诗论的肠胃。苏明说:“而我盘根错节的忧郁呵|将在那些陷阱与馈赠中,继续发芽”。
冯树贤,经常戴着一顶帽子,弓着腰,走路匆忙,脚步缭乱,似乎生活在时代之外。阅读他的诗歌,我们看到的是一个追溯者的形象,匆忙中向更远的地方奔跑。他不断探寻生活和理想的真谛,在微风细雨中呼喊,这是树贤诗歌最直观的一面。我们发现,在他乡土的外貌里,藏着一颗时代的心。他不断地走,匆忙,而急促,他在走的每一步里,都不断打量身边的每一件事物,并将它们留在纸上,为它们记下命运的片刻。这又是树贤诗歌中常见的。他的诗,简单,但很有发展空间。我们希望他在匆忙走的时候,偶尔也能停不来,慢慢走,欣赏呵。
优秀的文学都是具有故乡意义的,故乡与作家的关系隐秘而关键,包文平的诗歌创作是建立在故乡之上的,他的诗歌平处见真,简单的词语往往融含了大量的情感信息。他的《两地书》是一首怀念父亲之作,字里行间都溢漫着一种深情,阅读它会有抽搐的疼。包文平是一个心事重重的诗人,这些心事我们曾经历过,可是他却将这些心事一点一滴地长在纸上。他的诗歌是简单的,这种简单却是最难释怀的。在他的简单背后,我们读到他对生活理解的深刻。这次发表的诗作,有好几首诗写河西的,苍凉的河西大地,在他的诗歌里沉吟。他说:
这个早晨,马蹄圣境
我双手合十,任凭马蹄寺的第一缕佛光
将我身体的夜路,照亮
有些人爱把问题留给别人,把发问权交给自己。但巢贞是一个不会发问的诗人。他很自信,他似乎不需要别人给的答案。他的意义是,敢于直视自己和直面自己,真诚,实在。但有时候似乎太真实了,让人感觉到一种可怕。我是见过巢贞的,一面之雅而已,但我感觉到了他的决然,他的不苟且,他的干练。果然,他说:
行走在寒风中的骨头
变得越来越硬
像一把刀子
渴望撞上柔软的肉体
撞得血色四溅
方可温暖刀子本身
我希望他能更温暖一些,能够更安全一些。读巢贞的诗歌你会发现一个诗人隐秘的内心,也会发现另一个自己,甚至某种意义上有一种荣格说的“集体无意识”的东西。“夏初的风从山野徐徐掠过/我困在风里四顾无声/内心那张扬的潜台词/客死在语言的腹地”。
甘肃是一个盛产诗歌的土地,相对而言,定西地区的诗人比较少,可能与那里人们的生活比较困苦有关系吧?我年轻时,尝试写过诗,失败了。记得的只有这一句:那是一片疯长土豆和贫穷的土地。刘双隆作为陇西县巩昌镇的一位公务人员,却能够一直在诗歌里不停行走,“和年轻的阳光谈谈”,“经历着自己的卑微和慷慨”“经历着莫名的感动和酸楚”,真是难得。读他的诗歌,真的能够感觉到“我的隐秘才是真正的隐秘”。在《渭河对吟》里,开头诗人这样写到,“我们并不陌生/我曾住在泾河的上游/你是渭水的上游和源头/我千里的跋涉/始终是自己的隐秘/立冬之际,我急如星火的奔赴/我想和你促膝交谈”。跟着他,我们同他走了好长的一段路,对吟最后,无不是与自己的对吟。
按性格分,诗人可以分为两类,外向的,内向的。庄苓绝对是外向性的,他是走江湖的诗人。他喜欢张大千,我是理解的。每次我批评张大千,他都会嘟囔道:大千,那还是厉害。相反,成志达却是绝对内向的,可以这样说,庄苓人见人熟,两三句话就可以成哥们儿。但志达可能和人打几次交道,别人不一定会认下他。他内向、羞涩,远甚女子。如今的女孩子都没有他这么羞涩的。不过,李建军先生说过,羞涩是一种高贵的品质。不过,志达的内心却是有野心,有大气的,他有时候很像李贺,文弱书生,却想象着“男儿何不带金钩,收取关山五十州”。志达也有诗:“狂饮西风从阳关出走|走一回梦里江山|走一回天高水长”。当然,他的诗总体上是绮丽柔美的,“你总会看清/一棵树比一个女子的心思/更要柔上三分”,这么柔软的话若不认识作者,都会以为是一个女子写的。阅读志达的诗,是愉快的,愉悦的。可以看出,他的诗路子比较宽,发展空间很大。
经常看到一些作家很自负地谈自己的创作,说自己曾多次去农村体验生活,然后坐在高楼大厦中写所谓的乡土。但真正的故乡,你的心里没有,怎么能写得深刻呢?来自甘南大地的青年诗人诺布朗杰是一位优秀的歌者,他大学毕业后选择了在自己的故乡工作写作,在诗歌中牢牢抱住一个地方为其歌吟。他的短诗用词到位,每一首诗都是极具地方特色的。诺布朗杰的诗充满遐思,让人不断地在他的字里行间,品味那一方山水人情。“勒阿”是一个小地方,诗人面对她,更多地以一种虔诚的态度对待着,我们在他的短诗中遇见喇嘛,遇见红衣僧人,遇见他笔下一切带有信仰的事物,我们的内心也变得清明澄澈了许多。任何一方水土都是美好的,诗人在美好中探寻着、思索着、写作着、感恩着。“埋葬过祖祖辈辈的勒阿/养活着祖祖辈辈的勒阿/我热衷于聆听故事的勒阿/今夜,在我笔下呻吟的勒阿”。这就是诗人诺布朗杰笔下的勒阿,他与勒阿一起快乐,一起哀伤。在他的诗中,我们看到他因为懂得勒阿,才有勒阿留在诗人笔下的所有心事。
“父亲说/如果生锈了/便腐烂成泥土,/如果在经历三代/将于她挂在堂前/缅怀成真理/”。王付的诗歌中我们读到的是对每一件事物的专注,他的诗歌没有过多意象的转换,娓娓道来,在事物中不断感知着。“一座有眼睛的屋顶/让目光越长越大/神经系统敏感成树”,他的诗歌颇有画面性,这一切无不是诗人内心的真实和审美的观点,是王付这种敏锐表现力的表征。欧阳江河曾经说过,“诗人只是虚拟的,他面对的仅仅是纸张和笔”。在一定程度上他的诗歌语言是并不能够完全表达的,这是一种局限。
在生活琐事中发现诗歌,但却自然地书写,赵文敏就是在平常的生活中,不断撷取片段而写作的一位诗人。他的诗读起来轻松,像一场没有目的的行走。他的诗在恰到好处时收住,显得精致而不冗杂。可以看到他的细致,清新明洁的诗风,让人很难忘记那些走在他笔下的文字。无论人还是事物,每一个在诗歌中的面孔都是极其鲜明的,没有陌生化的语言和画面,也没有抽象的再造。他的诗歌只是简简单单。
当然,这里呈现的也只是甘肃80、90后青年诗群的一角,还有一些优秀的诗人,可能还没有被我们发现,但我们知道,他们都在默默的耕耘。只要耕耘,就有收获,就会成长。希望这样的推介可以一期期地做下去。
2015年12月8日写于兰州黄河之滨南书房
(西北师范大学传媒学院教授,甘肃省文艺评论家协会副主席)
小编 | 双 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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