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柳拉呱】“给我张报纸！” / 开普饭

本文审核：青豆荚、槐里布衣、张远

编辑：红柳

上午办公室来了两个电话维修工，楼上楼下跑了好几遍，虽然天气炎热，俩人却还很敬业，片刻没有休息，大概由于近期雨水丰富，部分线路受潮导致电话时常不通。这中间的档儿，一小伙子去了楼下，另一小伙子就留在了我办公室，或者是他看我正认真看书，稍微停了会儿，才鼓足勇气问我：“有报纸吗？给我张报纸。”哦，难道这工作空闲的档儿他想看会报纸？我没来得及思考什么，就直接说那边橱柜上面，你看看，大概有十几张吧。小伙子说了声谢谢，自己就去橱柜上探身取了报纸，微微笑了笑，解释道：“铺在桌子上，别踩脏了桌子。”

初始我也没介意这话有什么问题，可仔细想了想，不是那么回事儿。最近要报纸的好像多了起来，虽然我们并不是底楼层的办公室，还是隔三差五就有人来，他们要报纸的理由也千奇百怪：有的说擦玻璃，有的说吸油烟机上的油，还有的说家里装修，刷墙呢，铺地上怕脏了地板不好清理……红红的奶奶居然也来要，说一岁多的娃儿便便还不会用便盆，把报纸铺地上，一包扔出去，干净省心。末了，总是会给你来一句，反正搁着也没用，还招灰，卖废纸也不值几个钱，不如给我吧。

啊，报纸的作用真大啊！从什么时候开始，报纸的作用居然这样大了呢？

爷爷的时代是没有报纸的，他们的新闻途径来源于广播。然后晚饭时间集中去大队的场部集体交流，发生了什么事，唱了什么新的红歌，老人们都激动异常，满面红光，虽然喝的是地瓜干或者玉米碴子汤。白面是比较奢侈的，没人会拿到场部里去炫耀，基本是在家偷吃，还得趁大多数人都喝了汤以后，避免串门的来吃蹭饭。

然后到了父亲那一代，只有领导的办公室才有报纸。什么级别的领导才能配发“公款订阅”的报纸，那是有严格界限的。一般的内部小科室是没有报纸的，大的科室想要报纸丰富职工文化生活，得自己单位出钱，甭想大锅里舀饭。能配发报纸的只有“党组或班子成员”，这几乎是个不成文的规定，然后是各宣传部门。那时候想看个报纸我得买通讯员的帐，因为头天下午5点30分左右就送来了新报纸，通讯员总是会在这个时间进行分拣，端端正正地摆放到领导办公桌上。这样我要么是凑他分拣的时候看会子，要么是说我替你去分发吧。尽管我热情十足，他总是笑笑回绝，这是个非常、非常重要的活，如果哪个领导第二天没有收到报纸，或者收到的报纸缺页，是会给脸子瞧的。我有时候也去宣传科蹭报纸，可说真的，宣传科的报纸总是剪的面目全非。他们的剪贴本分好几个内容，有的是党政方针，有的是各地重要活动，有的是采用稿件（又分开级别），有的是精华集锦，还有的是文学剪本，当然还有五花八门的摄影剪集等等，每个人根据自己的爱好和用处精心制作自己的剪贴本。那些爱不释手的剪贴本，每隔一段时间总会拿出来欣赏一番，品评一番，那真是宝贝啊！那时候给谁要张报纸，得思忖半天，看见合适的人了，才会偷偷咬个耳朵，小声说道：“给我留那张报纸，一定一定哦！”他（她）必会意地笑笑，偷偷把那张报纸做个标记。待到大家传阅的差不多了，悄悄收了给我。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报纸的广告忽然多了起来，牛皮癣啦、梅毒湿疣啦、包治百病啦等等，再后来就是房产信息、车辆信息、各种酒类广告，寻亲挂失，招生信息……有的甚至整版整版的。而报纸忽然也就多了起来，从国刊、省部刊到地方刊，种类也细化了，但无一例外，一份报纸扫上两眼都是广告的天下，洗发水、生发油、卫生巾、健身器……新闻忽然也多得不得了，各级领导的活动都图文并茂如雨后春荀般挤占了版面……慢慢的，报纸就没那么热了，淡淡地扫两眼……然后目光就转向了晚报、文化周刊、文化长廊、岁月剪影等栏目。可是一切变化都太快，读者的眼睛扫到哪里，报纸的“与时俱进”就跟到哪里。很快文化栏目里的口水就多了起来，与商业版面和政经版面不同的是，文化口水也占据了这几乎最后的文化净土，终于开发成了——文化市场。一个文学小短文可以附加三个作者姓名，你说这事怪不怪？新闻就不说了，通常是记者+通讯员+某某？究竟稿子谁执笔的？我们读者不得而知。随着发展和演变，报纸的新闻除了题目以外，好像就没了看点，于是获赠新名字——标题党。报纸的文学稿件也有了新的名字——多产儿。那时候，办公室门外一天几次有人拿着杆子秤吆喝：“收报纸喽——有报纸卖不？”

报纸的尴尬终于来了，摊派制。也就是不管你什么单位，要根据比例订阅。这时候的报纸，没人看又不敢不订，送给谁谁烦，通讯员就把它们都摞在一个墙角里，偶尔有个找样刊的，便在如山的报纸堆里，寻找出来，剪下自己刊发的文章，然后那张残缺报纸就随风飞扬了。过不多久，通讯员小伙子就踮着脚尖、伸着老长的脖子，逮谁问谁：“收报纸的来了没？都搁不下了！”那时候，收报纸的人怎么就忽然稀缺了呢？散发着新鲜油墨气息的报纸被几经转运，终于以为到了读者的手里，可以亲密亲密，沾上点读者的鼻涕或眼泪了，可并没有人去看一眼。无论是领导在那里躬着腰卖力干什么活的图片还是妖艳的女郎化妆品的广告，在人们眼里，不再有什么区别。

更搞笑的事情来临了，单位实行考核制，宣传实行指标制，见报实行排名制，稿件实行奖金制。这下，某些报纸好像又“火”了。据说，刊发一篇文章有5000的也有500的，根据价格的高低，实行版面面积的分配。而这样的稿子刊发了，老百姓是不读的，但是上级单位考核可以得高分，排名可以占名次，一时多少豪杰，纷纷云集响应，撰稿作文，百度粘贴、多稿剪辑、换标题换地名发表等等，反正拿钱就可以发表，考核就可以得分，单位领导支持，公款补贴，何乐而不为？

我想，报纸如果死了，它一定是自杀的。

笃笃笃——，又有人敲门：“给我张报纸,好吗？晚上铺到桥洞下睡觉……”门口站着一个流浪汉，似笑非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