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港:垆边人似月,皓腕凝霜雪

那时我们有梦,

关于文学,关于爱情,

关于穿越世界的旅行。

如今我们深夜饮酒,杯子碰到一起,

都是梦破碎的声音。

——北岛《波兰来客》

某年过生日,在学校后街的湘菜小馆里,和班上五个男生一起喝酒。几巡过后,醺然的班长已经满脸绯红,追问可否再加一份烤肉,素喜和我拼酒的室友推开堆在面前的绿玻璃瓶,让老板端上来两个小瓶白酒,作势要一饮而尽。

我微微眯着眼,端详着周围的面孔,酒瓶湿润的瓶口,木桌错乱的纹理,开始呵呵傻笑,带着一种幸福的满足。

我们身后不远处,就是相识的地方,紫金港。也是许多事情开始和结束的地方。

如今,紫金港里什么都有,却也什么都没有。

九年前,贝壳状的新体育馆仍在修建,宿舍楼下的便利店还没换成全家,自习室关门的铃声还是小提琴的梁祝,记忆熔炼成碎片,坠入沉默如迷的湖水,化身成骄矜的黑天鹅,慢条斯理地游向湖心深处。

天南地北,刹那相逢,尽管性情各不相同,却被这一湾湖水润泽着,彼此朝夕相处,头脚相抵而卧,执酒畅言人生大梦,纵偶有泪眼,也终究阖于春秋酣眠。

四人间上下铺,熄灯的夜晚总是格外饶有趣味,有时是恐怖片映画馆,有时是情感疗伤电台,有时是校园八卦新闻站,流水的各色夜宵,铁打的伙伴。闲聊的内容大抵已散落许久,只记得轻描淡写的语气里,谈到家乡,谈到理想,也谈到孤独。

我喜欢那些卧谈会接近尾声,有人昏昏欲睡准备呓语,有人却还在床上练仰卧起坐的时刻,就像一个灵魂出窍的瞬间,安逸地漂浮在点缀着荷尔蒙的空气里,然后心有灵犀地响起鼾声,随后不同的鼾声渐渐加重,房间顶部悬挂的电扇漫不经心地摇摆,窗外信步的猫准备仰头轻吟,而紫金港陷入了似是而非的睡梦。

毕业后,我收到一张室友从杭州寄来的明信片,他说自己也怀念着那些时日,在冬天的深夜或清晨偶然间醒来,听到均匀的呼吸声,觉得心里很安稳。

在紫金港那几年,他们总想把我灌醉,但每次都是自己先倒下,大家笑哈哈的,深夜溜到图书馆前,摘那些还未成熟的柚子,如同酩酊。

紫金港仿佛一个铺满繁花的迷宫,纵然离开多年,依旧觉得有一部分自己,沉在了当时的海市蜃楼里。

如今我们各自有了迥异的人生际遇,流连于江浙,散落于京沪,也各自谋生悟道,余音寥寥。

近年来的碰面,或是在钱江畔拎着酒,面红耳赤地争论某种怪诞哲学论调,或是在闹市面馆里捧出心事,于华灯初上时坐观台上歌舞升平,每个人都揣着自己的痴和瘾,如若重逢,熟稔怀抱里还留着八月杭城的灼热,和离别前海岛夜风的清凉。

往事不只如烟,告别栖居灵魂的乌有乡后,沾染着现实色彩的尘埃随风扬洒,在人间留下烟火气息的皮相,感叹未老莫还乡,还乡须断肠。

若非情深如许,怎知不虚此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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