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言乱谭｜秋刚八月

“秋刚八月”，是枫桥一带的方言俗语。望文生义：立秋刚过，时值八月。

立秋在八月上旬，立秋后天气依然炎热，故八月要抲“秋老虎”。“秋老虎”的意思是，立秋后的太阳仍然像老虎一样威猛，像老虎一样厉害，故秋刚八月是抲“秋老虎”的季节。“秋老虎”一直要“抲”到八月下旬，过了处暑这个节气，天气才慢慢凉爽起来。

“秋刚八月”不仅是一句很书面的方言，也是一句很诗意的方言。

在务农头佬眼里，秋刚八月是身心比较舒坦的日子。“双抢”已经结束，再也不用起早落夜在田畈里饲蚊虫了。虽然还有不少农活要做，但比较而言，八月的农活显得轻松自如，无非是耘耘田，撒撒化肥，打打药水，管管田水。这些农活谈不上有多少劳动强度，也不必一天到晚在田畈里挥汗如雨。

秋刚八月，田畈一望无际地绿了，晚稻在那里拔节。干农活的人，大可悠哉游哉，像蝴蝶一样在田野或飞或停，用一句土话形容，叫“游摇无精”。

回味七月的艰辛，八月更容易生出做人的惬意来。想当初，一定有一个断文识字的农民，他坐在八月的树荫下，摇着草帽，望着田野，触景生情，诗兴大发，脱口而出的诗里有一句“秋刚八月”。后来“秋刚八月”不胫而走，竟成为一地的方言。

秋刚八月，空气里也弥漫着丰收的喜悦。刚刚过去的那段岁月，叫“五荒六月”，吃了上顿愁下顿。现在好了，仓廪实了，稻谷分了，老百姓暂时不用饿肚皮了。而且晚稻搁田在即，丰收在望，距离下一个五荒六月，日脚还长着呢。

分田到户后，秋刚八月是老百姓美滋滋数钞票的日子。晒燥的早谷，留足晚谷进仓前的口粮，余下的全部灌进麻袋，灌进蛇皮袋，一袋袋装到双轮车上，一车车拉到粮站去售卖，扣除该缴的粮食税，多余的的早谷全都变成了现钱。拉着一车谷去，攥着一笔钱来，回到家里翻来覆去地数那叠钞票。数来数去依然是那个数字，但生活的滋味却越数越浓，务农的劳累消声匿迹。

秋刚八月，老百姓长长地吁出一口气，如同百米冲刺后的呼吸。上半年的欠账还清了，孩子读书的学费留足了，手头竟还多出了一笔钱，于是翻楼房的念头再次茁壮成长。至于买一块手表，买一辆自行车，不再是白日做梦。

日子清闲下来，七月半也就到了。如果七月是苦难的，那么八月无疑是甘甜的。七月半，是半年忙碌的一个总结，那圆圆的南瓜饼，便是半年劳作的一个句号，看上去黄橙橙、亮晶晶。

“七月半，蕃薯芋艿挖挖看。”这句俗语，紧随七月半的脚步一起来到。于是，拔蕃薯草、翻蕃薯藤，成为秋刚八月的一项重要农活。远处自留地里都种了蕃薯，士别两月，它们已长得蓬蓬勃勃，藤蔓爬到哪里，它们就在那里扎根。拔草、翻藤很是乏味，但泥土里绷开的那一道道裂缝，却是让人笑逐颜开的。

遥想那时，秋刚八月，田地的角角落落都收拾得那么齐整。沟渠边的芋艿，都被垒上了肥沃的淤泥。茭白田里的茭白，让人卷起了裤腿。堤埂上的草蓬，一个个翻晒过后，走进了农家小园。连一道道田塍都剃了头发，收拾得光溜溜的。老百姓过日子是节约的，连悠闲的时间也舍不得丝毫浪费。

秋刚八月，又一批庄稼粉墨登场，小白菜开始登上餐桌，萝卜籽撒播后纷纷发芽。秋刚八月，又一批庄稼归去，豇头绿豆玉米，能埋进泥土的都埋进了泥土，埋不进去的，连同那些枯枝杂草，化作缕缕青烟，点缀着火红的晚霞。

秋刚八月，散发出浓浓的生活烟火味，那就是乡村的诗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