善欲人见，不是真善‖文/陈永聪

善欲人见，不是真善

今天下午，在纸中城邦无意中翻看到一本《王蒙自传》，爱不释手，就买了回来。晚上在办公室泡一杯西湖龙井，仔细阅读妙趣横生的文字，享受着晚风带来的清凉和初夏傍晚的宁静，自觉物我皆忘，无比惬意。

在书中，王蒙讲他童年的时候曾经看过《赵匡胤千里送京娘》的戏剧，还记忆犹新。我小时候也听奶奶讲过这个戏剧故事，但是细节不大清楚。于是，出于好奇，在百度上搜了一下。

故事的详细描述最早来自明代冯梦龙编纂的话本《警世通言》，发生在山西的太原到蒲州（今山西永济）一线，是这样的：

在赵匡胤未曾发迹变泰的时节，起初，他在后汉汉隐帝的首都开封生活。年轻的赵匡胤在京城开封任侠使气，好打抱不平，大闹御花园，触怒了汉隐帝，只得亡命天涯。逃难途中，来到太原地面，不期而遇在太原清油观出家的叔父赵景清，暂时居住下来。偶然之中，赵匡胤居然在观中发现一名被关押的年轻俊俏女子。经询问知道，该女子也姓赵，叫京娘，年方一十七岁。因为随父亲到阳曲县还北岳香愿，路上遇到一群强盗，见京娘长得漂亮，竟然因此放过了她的父亲，将京娘掳掠而去。两个强盗头目争要娶亲，不肯相让，又恐伤了和气，于是商定将京娘暂时寄托于清油观内。逼着道士要小心看守，等从别处抢个美貌女子，凑成一双，然后同日成亲。那伙强盗去了一月，至今未回。道士们自然惹不起这伙强盗，只得老老实实替他们看管。赵匡胤问明缘由，将姑娘搭救，并以救人救到底的侠气，毅然决定将赵京娘护送回千里之外的老家蒲州县。

故事的经过有两条主线：一是赵匡胤手提一根浑铁齐眉棒，一路上将两个强盗一一铲除，永绝后患；一是一路上赵匡胤与赵京娘以兄妹相称，尽心服侍。赵匡胤的救命之恩、侠义之举、高强的武艺，深深打动了赵京娘，让其爱慕不已。赵京娘对赵匡胤生发了爱情，决定以身相许、以身相报。谁料，赵匡胤不愿做施恩图报的小人，对赵京娘的表白严词拒绝。

赵匡胤将京娘安全护送到家，姑娘父母自然喜出望外。京娘的父母、兄长私下认为赵匡胤与赵京娘二人，孤男寡女，路行千里，不可能不发生点什么，遂决意将京娘许配给赵匡胤。酒桌之上，京娘父亲提及此事，赵匡胤深感侮辱，掀翻酒桌，骑马而去。家人对京娘心怀疑忌，为了证明二人清白，更是为了保护赵匡胤的清名，京娘深夜题诗于壁云：“天付红颜不遇时，受人凌辱被人欺。今宵一死酬公子，彼此清名天地知。”遂悬梁自尽。

故事的最后还说，赵匡胤当上皇帝以后，派人到蒲州寻访京娘的消息，使者抄录回了京娘临死之前的四句诗。太祖看后，甚是感叹，敕封京娘为义贞夫人，并下令在她的家乡为其设立祠庙。

这个故事的真假尚且不论，就情节而言，我觉得这是一个令人遗憾的悲剧。

一个正直、义气、本领高强、嫉恶如仇的好男人解救、护送被匪徒劫持的美女到家，最后却逼得美女悬梁自尽，无论怎么说都是一个悲剧。这个故事的原形是赵匡胤发动兵变当上皇帝后，他的宰相赵普写的一本宣传册子，冯梦龙根据此书发挥、完善的。所以，按照封建社会的道德，赵匡胤此举在道德上是完美无瑕的，特别符合中国传统的英雄好汉的标准，尤其是不好女色。

但是，我想问一下，是谁导致了京娘走投无路，以至于悬梁自尽呢？最直接的原因岂不就是赵匡胤，他的沽名钓誉、不近情理的冷酷拒绝直接导致了悲剧的发生。他对她造成的伤害，比土匪造成的还要严重，可以说，他导致了一桩好事最后以丧事结束，最后把美女送上了西天。

在故事中，京娘对他产生了深厚的爱慕之情，先是对他进行各种暗示，不料他无动于衷，最后，被逼无奈只好主动告白。赵匡胤尽管一路上照顾她非常好，却出人意料地断然拒绝。他说出了三个理由：1、“彼此同姓，难以为婚”（这个理由有些勉强）；2、“兄妹相称，岂可及乱。”（这个理由更勉强）；3、尤其重要的是：“本为义气上千里步行相送，今日若就私情，与那两个响马何异？把从前一片真心化为假意，惹天下豪杰们笑话。”（这才是根本原因）。大家看到了没有，他最担心的是天下豪杰说他趁人之危，笑话他。他并不是不喜欢京娘，而是更在乎自己的名誉。

这第三个理由，让我觉得有一种浓厚的迂腐气，一个人干好事，应该是为了自己的良心，发自本心，只要问心无愧，何须理会别人的毁誉呢？如果他接受了京娘的好意，这将是一个皆大欢喜的故事，京娘将获得爱情和一生的幸福，他也得到了一个美女，至少没有损失什么。他愿意千里相送，表明至少他也是喜欢京娘的。为什么拒绝呢？作为一个现代人，我真是难以理解。这样的拒绝违背人性、害人害己。

但是他竟然拒绝了！为什么？我只有从干大事的政治家的角度来理解了。可能是这样的：赵匡胤为了在江湖上获得声誉，他需要打造品牌，按照当时的好汉标准，不近女色是最低要求，此外还需要行侠仗义、正直豪爽等要素。如果他接受了京娘的求爱，就会使自己的这个义薄云天的壮举，变成了一起为了女色的情杀事件，使自己的江湖品牌受到很大的损害。再者，对于还未发迹的政治家来说，他最需要的是政治婚姻，京娘没有显赫的门第、强大的家族势力，她的父兄也是文不能治国，武不能上阵杀敌的普通小民，这样的婚姻，在政治家眼里是没有利用价值的。所以，为了自己的前途和名誉，必须拒绝，而且要用掀翻桌子的暴力行为表示抗议。

从这个角度看，赵匡胤最终还是为了自己的名誉，不惜置他人于死地。因为沽名钓誉，他的好事没有做到底，害了人家。

所以，古人说“善欲人见，不是真善”，是很有道理的。慈善事业，也最好低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