槐香思你‖文/笛蔚
槐香思你
三月的风,把我带给六月最爱的人。
六月回家,每次还没进大门,就被门外一棵偌大的槐花树勾了魂儿了。说到它大,最茂盛的时候,估计能覆盖近十米的院子。一到暮春时节,整个院子被很长很长的槐树枝子霸道又体贴地纳入怀中。艳阳天下,温热的风时不时调皮地来个突袭,让人禁不住燥热一下,也被风中的槐花香突击失魂了片刻。一棵树,便是一个四季,尤其是对于活了好几十年的槐树来说。在这棵树上,待放的含着绿苞冒着泡,盛开的绝不掩饰白色的肌肤,不怕沾染地迎接将来的盛夏。
进了树旁的大红门,是座老旧的混着黄土和麦秸的房院。每当我推门进来,嘎吱嘎吱的声音随着门开响起,奶奶总会笑着朝我摆手,召唤我过去。
奶奶总喜欢正襟危坐,怀里揽着簸箕静静地挑选槐花。拿个小板凳坐在阴凉地里,把选好的槐花放在一侧。我有时会痴迷地看着,不仅因为奶奶爬满了青筋的双手像是有魔法,手指快而准地拨楞着槐花的动作吸引了我,更因为我知道,这选好的槐花是要给我做饼子吃的。
槐花饼子,在我儿时记忆里,就是馋嘴儿的零食。为了这零食,那时只要奶奶话锋一转,言称这剩下的槐花做饼子不够时,我就想一会儿,等到馋嘴儿的念头成了主儿,就猛地把怀里所有偷过来的槐花,全还给奶奶。直到奶奶戳戳我的大脑门儿,说她还有好多哩,才不要我攥得皱巴巴的槐花呢。每当此时,温和悠长的笑声就传遍整个空荡荡的院子。
突然,风起。奶奶说:“听,大树在哗啦啦地笑你,哈哈。”听,是槐树枝桠抖动声和奶奶的笑声;看,天空落下稀稀疏疏的花瓣雨;闻,空气中弥留着风吹不去的香味。
这么多一下子挣脱了槐树怀抱的花瓣、花儿高兴极了,一股脑借风涌上天空,彼此推搡着越飞越高。奶奶笑声越来越温和,风儿却越来越急,花儿们也跟着闹得越来越欢。树上盛开的未开的花儿也不甘落后,华丽盛大庄重地一起腾飞,回旋空中。
我站起身,眼眸被槐花雨一下子填满了。那一刻,那一刹那,那一场繁华,不仅连整个瞳孔被打上白槐花的记号,连灵魂深处也是。同时印在灵魂上的,还有奶奶。
奶奶做槐花饼子时,不仅槐花要挑最好的,水也要最干净的。把槐花梗扔掉之后,放进才从井里拔来的干净水,洗净了,攥出水来,攥成一个个团子放到面盆里,打进去一个鸡蛋,然后用筷子搅拌开。这一层透亮的金黄的薄膜,神秘极了。奶奶和着面粉,打匀鸡蛋和槐花,然后擀成饼状,放进锅里。奶奶进来出去,我也像个跟屁虫跟在奶奶屁股后,她也不
恼我碍事儿,只笑我是只长不大的跟屁虫子。
总是要等好久,槐花饼子才做好。而且每一次回老家,奶奶做饼子的时间越来越长了。可我不怕,因为做好后,若隐若现的槐花香,一点就能勾起我所有的食欲来。每次要等到自己吃了好久,才发现奶奶一直在笑着看着我,我才迷糊记起来奶奶也爱吃槐花饼。然后我把一个饼子抽出来让奶奶吃时,奶奶会一下子咧开嘴,笑得更开怀了,直说:“还是晨晨懂事儿。”我会自豪地抬起头,骄傲地说:“那是!”
只是那样的信誓旦旦还像发生在昨天一样,如此清晰地保存在我断断续续的童年记忆里。童年的记忆愈加膨胀愈加零散,渐渐被成长的云天渗透挤压。
后来我们每年都会把奶奶接来城里。她说的最多的话,是家里的老槐树今年又开了好多,她想回老家,卖槐花,做饼子。我会在奶奶旁边听她说着老家发生的事,她会说家里的槐树又粗了一圈,两个人都抱不过来了。还说我小的时候,怎么为了吃槐花而爬树,等到奶奶发现时,我早在树上自个儿摸索了半天了,她当时又急又怕又庆幸。
可那会儿更多的时候,我心里却想着哪里有更好玩儿的。奶奶说的话,我听了那么多遍了,竟觉得有点儿腻。我有时会偷偷溜出去玩,不管在家等待的奶奶。
后来,奶奶回了老家,因为腿疼,不利索,不方便来回倒腾,我也就再没见过她来城里。在以后一个特别普通的日子,那是我最叛逆的时候,却遽然传来奶奶去世的噩耗。那一刻,我的心口被狠狠地撕开,有一个地方在无限度变大。出殡那天,我终于回到老家,远远看着门前的槐花树。
只是没想到,才几年不见,这槐树竟这般老了。别说昔日繁华盛开的槐花雨,就是片片槐花,也难以想象是从这叶子稀疏、树皮干瘪的树上长出的。这老槐树陪伴了奶奶大半辈子,承受了太多风霜,还没到暮秋,便散发着沉沉死气,整棵树枝叶含着凋零的荒寂。
刹那间,我慌乱了。终于只剩我独自背负着只有一个人的记忆前行时,才知道寂寞原来这般不寻常。
所有的风景都一下子沉默了,突然间想笑,却发现,早已泪流满面。我终究是失去了一个最爱我的人。曾经不珍惜岁月,岁月又怎会答应让我回到过去,无声息地偷换流年呢?我看着窗外的槐花,再次闭上眼。多想回到梦里。
梦里,老家的槐树盛开,槐花飞舞,香香的,我还长不大地倚在您身边,看你挑、听你拉、等你笑。没有再匆匆离去,没有心中空洞的孤独害怕,没有头也不回的背影。
回到梦里,时光竟然真的停在花开的时候,而在我和你之间,没有了距离障碍,没有了阴阳阻隔,一切的风景失去了沉默的意义,变得像有你的回忆一样,那么动人。
梦里,我笑着对你说,好久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