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事 ‖ 面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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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 超
从万州调到巫山工作的头天晚上,妈妈打来电话,说你爸爸喊你回来一下。我知道,又要被谈话了。
记得第一次谈话是在下乡当知青的时候。父亲坐在办公室的一张藤椅上,我站在桌旁。父亲说你要开始独立生活了,好好劳动,听队长的话,不许抽烟。我心里想哪敢呀,有年春节,见桌上摆盒人参烟,好奇地抽出一支,刚点燃,父亲回家了,看见后话也不讲,伸手就是一耳光,打得我两眼冒金星,再也不敢碰烟了。第二次谈话是在1977年参加高考后,快要离开巫山时,父亲说祖祖辈辈都没读过书,现在就看你们俩兄弟了。三弟也是同年高考,考了个农学院。我到校后感觉所学专业与爱好相差太远,就想退学后第二年再考,三弟也觉得学校不理想,希望走我一样的路。父亲说可以,要退学就先断绝家庭关系,吓得我俩再也不敢开腔提退学的事了。
参加工作后,父亲的谈话就成了习惯,有事无事都要叮嘱几句,即使他退休后,也没忘记谈话的责任。每次谈话的具体内容不同,但一个基本主题是如何做人,因为他的要求很明确,不一定成才,但一定要成人。
父母的家在万县老地委大院,我住在报社家属院,两院之间隔着条麻柳林巷道。路灯有些昏暗,边上几家小摊用电线牵着灯泡。我到家时,母亲已经把客厅的顶灯开亮了。父亲坐在沙发上,身体微微后倾。他的声音还是年轻时那么洪亮,但是面容已经苍老,脸上的皱纹在灯光下显得有些深沉。父亲说你去巫山我是不同意的,但既然组织上已经决定,也没有办法了,你就要给我干好。我知道父亲反对我去巫山,因为前任县长刚刚被害,旅游人数下滑,移民搬迁矛盾突出,他怕我挑不起这副重担。所以还专门找了组织部的领导,想阻止这件事情。
作者父亲王汉亭旧照
父亲说,下去之后,要多向老同志请教,他们在县里工作几十年了,十分熟悉情况,经历多、经验又丰富,可以出不少的点子;要多到山里转转,多跟下面的人交朋友,不要浮在上面,成天呆在办公室里,光听汇报掌握不了真实情况;对群众的态度一定要好,干部是为群众办事服务的;有人登门,要倒杯热茶,巫山人面子观点重,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是不会来敲你门的。我想起小时候住在县委家属院时,经常有人晚上来家里上访反映问题。父亲总是很耐心,从不打断人家的话头。
父亲说,巫山的路窄,下乡时车开慢一点,特别是下雨天,不要把积水溅到行人身上;更不要去安那些什么警笛,耍威风讲排场;老百姓会看在眼里,记在心上。
原本以为父亲会谈一些大道理,没想到他说的全是一件件鸡毛蒜皮的小事。特别是谈到了巫山人的面子问题。当时理解还不太深,直到后来在县里工作,遇到一件事情时,才真正明白父亲谈话的意义。
老县城遭遇了大滑坡。沿江一带的百年城墙垮了好几段,聚鹤街上的居民房、搬运社宿舍也都成了危房。我和书记王定顺日夜守候在第一线,把县委大院也作为了临时安置点。灾情惊动了市委市政府,时任市长包叙定亲临巫山,慰问干部群众。
这时跳出了一位大姐,又哭又闹,非要直接见到包市长,要求政府赔她住房。巫山城里,这位大姐的名字很多人不知道,但一说起朱女娃子,几乎是无人不晓。“文革”时不管这派那派,对她都是另眼相看,因为她吵架特别厉害,可以从早吵到晚,可以边吵边跳。搬运社宿舍已经出现裂缝,需要紧急搬迁到安置点,她坚决不干,非要政府立即给她解决一套住房。这一时的确办不到,搬运社、交通局的领导都给她做工作,她反正不听,不答应就吵。县委定顺书记和我也直接出面,给她讲道理,她仍然叉着腰,昂着脑壳。
包市长一到现场,朱女娃子更来劲了,说你们解决不了,包市长总解决得了。非要冲着见市长,几个人都拉不住。我一下急了,站在她面前大声说,你找到包市长,具体事情还不是由我们来做。市长要解决大问题嘛,你影响了他就影响了全县,要讲点道理嘛!朱女娃子稍微平静了一点,对着我看了一会儿。我以为我的话起了作用,结果她冒出一句:好了,今天我看在你爸爸的面子上,不跟你闹了。说罢,扬长而去。
我一时有些发愣,几十年了,她还看着我父亲的面子。想起父亲的谈话,恍然大悟:原来你给了老百姓面子,老百姓就会给你面子,不管这时间再久再远……
◆酒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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