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看87版《红楼梦》,终于知道宝钗和王夫人是怎么变坏的
《红楼梦》是一部描写闺友闺情的书,作者在开篇就开宗明义:
念及当日所有之女子,一一细考较去,觉其行止见识,皆出于我之上。何我堂堂须眉,诚不若彼裙钗哉?
闺阁中本自历历有人,万不可因我之不肖,自护己短,一并使其泯灭也。虽今日之茅椽蓬牖,瓦灶绳床,其晨夕风露,阶柳庭花,亦未有妨我之襟怀笔墨者。虽我未学,下笔无文,又何妨用假语村言,敷演 出一段故事来,亦可使闺阁昭传,复可悦世之目,破人愁闷,不亦宜乎?
作者以自身亲历,见证了几个行止见识都胜过男人的优秀女子,于是想用自己的一支妙笔,为这些闺阁女子立传。
这也正是红楼这部经典巨著魅力无穷之所在,在男尊女卑的时代,作者身为男子,愿意用自贬的方式来衬托女子,让这些优秀女子的光辉形象,突破了时空和历史的局限,大放异彩。
我专注于红楼原著解读已有两年有余,总能在评论区看到一些极端批判宝钗王夫人等人的言论。对此,我深感疑惑:他们所批判的这些观点,在原著中找不到证据,属于莫须有。那么,他们的观点从何而来?为什么他们眼里的宝钗王夫人如此之坏?
在多位好心人的提醒下,我时隔多年再看87版的电视剧《红楼梦》,我找到了答案。她们是在这部剧里变坏的,而这部剧的影响力,在某些群体中,已经超过了原著。
由原著改编成影视剧,往往会因为某些主观或客观的原因,改变主旨,从而成了脱离原著独立存在的艺术品。87版《红楼梦》正是如此,它不再是原著所要表达的闺友闺情,而变成了符合当下审美的宅斗和三角言情。
于是,为了剧情的需要,宝钗和王夫人被塑造成坏人,站在了宝玉和黛玉的对立面。
下面,我略举几个情节,来说明宝钗王夫人是如何从原著里的正派人物,变成了电视剧里的坏人。
设定黛玉属羊,赋予王夫人不同意宝黛婚事的客观原因。
原著里说王夫人“原是天真烂漫之人,喜怒出于心臆,不比那些饰词掩意之人”。这句话的意思是说王夫人是个没有心机的人,高兴与不高兴都会写在脸上,也不懂得用好听的话来掩饰内心,喜欢与不喜欢都会直接说出来。
80回文字里,看不到王夫人不喜欢黛玉的任何描述,王夫人也没有不喜欢黛玉的理由。这就没办法把王夫人放置在黛玉的对立面了。
于是,编剧别出心裁,通过一个细节,给了王夫人一个不喜欢黛玉的客观原因。
黛玉初进贾府,王夫人领着她与三春见礼。在原著里,并没有指明是谁领着黛玉,只是说“互相厮认”。电视剧里为什么要让王夫领着呢?因为,这里添加了一个细节:当王夫人介绍到探春时,迟疑了,不知道该说是姐姐还是妹妹,于是黛玉说了句“我属羊”。
黛玉为什么要属羊?为什么一定是在王夫人面前说自己属羊?这是因为,在北方某些地区,流传着一种说法,属羊的女孩克夫。
就在前两年,有新闻曝出,北京相亲角中,有些为儿子相亲的母亲,公然列出的相亲条件中,就有“属羊的女孩不考虑”。
电视剧把这样的民间风俗加了进来,给了王夫人不支持宝黛婚姻的客观理由。仅这一条理由,就足够让王夫人不顾一切拆散宝黛了,自然也就成了干涉自由恋爱的恶婆婆。
为了制造矛盾对立,把贾母设定为只为黛玉考虑的人。
因为原著80回后的文字缺失,便给了读者无限的想象,后续的情节可以编撰出各种版本。
电视剧里,宝玉送探春远嫁离开了贾府,黛玉病情加重到了吐血的程度。紫鹃把带着血的帕子拿到了贾母面前,告知黛玉的病情。
在这种情况下,贾母居然做了一个决定,给宝黛主婚。
为什么说居然?贾母是贾府的老祖宗,不是林家的老祖宗。她疼爱黛玉没错,但她更疼爱宝玉。无论是从私心出发,还是从宝玉的未来以及贾府的体面出发,她都不应该在这种情况下决定主婚。
为什么?黛玉病情越严重,说明越不适合把她娶进门。病成这样,能活多久都难说,更别说生儿育女了。贾母有什么理由在这种情况下决定主婚呢?仅仅是因为疼爱黛玉吗?
这在情理上都说不通,疼爱黛玉就要牺牲宝玉的未来吗?
但是,为了把贾母设定为宝黛爱情的支持者,符合现代的婚恋观,这里不得不让贾母失去理智,做出违背情理的决定。
为了表现黛玉人缘好以及宝黛爱情广受支持,剧里还安排了鸳鸯向紫鹃报喜的情节。
贾母决定为宝黛许婚,第一个知道的人是鸳鸯。得到消息,她马上赶到潇湘馆,把这个喜讯告诉紫鹃。
这个情节,对于体现矛盾冲突来说,确实是个非常有用的情节。它不但体现了鸳鸯是黛玉的支持者,还制造了黛玉主仆由大喜到大悲的巨大落差,加速了黛玉因伤心而死的悲剧性,也让观众更加痛恨制造悲剧的王夫人。
王夫人要求元春下旨赐婚,成全了宝钗,逼死了黛玉。
有支持者就一定有反对者,这样才能体现矛盾冲突。谁来做这个反对者?只能是王夫人了,还有在原著中被王夫人倚重的花袭人。
电视剧里,贾母决定为宝黛主婚的消息,不知怎么被袭人知道了。袭人觉得大事不妙,于是慌慌张张地找到王夫人,向王夫人献计找元春赐婚。
从戏剧冲突的角度来看,这样的安排真是让人看得很爽。好人在行动,坏人也在行动,敌对矛盾越来越白热化。
原著里,袭人可不是坏人,她是被作者给了一个“贤”字定评的。她确实私下向王夫人进过言,却不是为了害人。她的进言,既是为了宝玉,也是为了贾府,更是为了黛玉。如果这件事对谁有所伤害,伤害的就只有她自己。万一王夫人听不进她的良言而生气,那么袭人的前途就彻底断送了。
但是,没办法,电视剧里需要一个坏人向王夫人通风报信并献上阴谋诡计,也只能让袭人来做这个坏人了。
不但袭人做了坏人,元春也做了坏人。这个以“贤孝才德”选入宫的优秀女子,竟然为了听从母亲而对祖母不孝,不顾年迈祖母的感受,用强权赐婚。
就这样,以王夫人为主,形成了一个欺负弱小的强权势力:儿媳妇算计婆婆,孙女算计祖母,宝钗算计黛玉,造成了黛玉惨死、宝玉出家的悲剧。
这里的矛盾冲突很多,婆媳矛盾、权势矛盾、婚恋矛盾等。这样的矛盾冲突,是观众特别爱看的,也是最能刺激观感的。
为了得到宝玉,宝钗不露声色地予以引诱。
原著里的宝钗,是“珍重芳姿昼掩门”的“山中高士”。当她看出宝黛之间的秘密后,采取的是不闻不问、乐见其成的态度。对于母亲说过的“金锁是个和尚给的,等日后有玉的方可结为婚姻”,她只觉得“没意思”,并“总远着宝玉”。
不但如此,她还对黛玉表现出了最大限度的包容。即使黛玉把她当敌人,她也以诚相待,并与黛玉结为金兰姐妹。
这样一个人,到了电视剧里就变了,编导们只用一个细节,就体现出了宝钗的别有用心。
元春赐下端午节礼,其中有一串红麝串珠。原著里,宝玉想看宝钗的红麝串珠,宝钗便从手臂上褪了下来,从而让宝玉看到了“雪白一段酥臂,不觉动了羡慕之心”。
到了电视剧里,这一情节完全不同了。宝钗私下拿着红麝串珠把玩,并露出诡魅的一笑。下一个镜头,就是宝钗戴着红麝串珠,并刻意露在外面,引得宝玉盯着看。
这么一改,宝钗就成了刻意引诱了。
不得不说,编导确实高明,只用这一个细节,就表现出了宝钗的心机和虚伪。有了这个细节,她那些送燕窝、结金兰的行为,就都成了虚情假意。
从电视剧改编的目的来看,这样的设计都合情合理,也是成功之处。为了强化宅斗和三角言情的矛盾,当然要设置对立的两派,才能斗得起来。不过,这就需要观众擦亮眼睛,把电视剧和原著分开来看,不要混杂等同,否则就看不到原著中作者想要表达的思想境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