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军原创丨沉沉的石磙子(小小说)
沉沉的石磙子(小小说)
文/相军
沟沟村有五十来户人家,村东头放个屁,西头都能听出响儿来,又被四面秃山盘在中间,活像一个碗底儿。村正中立了一棵老槐,壳很粗,树身却空着,是人们说书拉呱、兜风纳凉的地方,也成了女人们说三道四、搬弄是非的庇护伞。
夕阳像一块烧红的铁饼坠到山那边了。舌头嫂不待搁下饭碗就跑到老槐树下。几个女人吃饱了撑得正没事干呢,有的在挺着肚皮打饱嗝,有的在拍手打掌说粗话。舌头嫂蹀躞着罗圈腿凑上去,咧着嘴说:“知道不,菜叶把牛娃给缠上了哩。”这话像绳索,立刻把女人们牵作一堆,扁的,尖的,椭圆的脑袋一块儿动着,问:“咋?”“昨儿个,我上麦苗地里拾大雁屎喂小鹅,回来天就擦黑了,走到黑龙潭跟前,听着柳棵子里头有人说话儿,我一瞅,哎呀,这俩人正搂在一块亲嘴哩!”“真的?”女人们的眼睛都红红的,大大的。“谁骗人烂舌头!”舌头嫂比划着:“那小寡妇跟麻花一样拧在牛娃身上哩。”
女人们都愤愤不平了:“死了男人就堂堂正正改嫁呗,勾引比自己小六七岁的娃子算哪路货!”“亏得还是个小学老师来。”“拉男娃子下水,算哪家的老师?我看那是个骚狐狸!”女人们嘁嘁喳喳骂着,喜得舌头嫂“扑哧”把刚吞进嘴的玉米糊糊喷了出来。“这还不够哩”,她挤眉弄眼地说:“我听见那小寡妇还说'兄弟,没考上学不要紧,心里难受了就找姐来解解闷儿……’”舌头嫂添油加醋,用她那副天生的尖嗓门把话儿调拌得浪声浪调儿的,使女人们深信不疑。
“这个破鞋帮子!”牛娃的表姐扑扇嫂一脚踹在老槐树下的石磙子上,叉腰瞪眼地骂道:“对刚下学的娃子咋能说得恁骚气!”“就是嘛,咋能说得恁骚气。”女人们都挤出一脸的同情随声附和。
“牛家祖上八辈的人都不认得扁担横过来念个'一’,偏偏叫牛娃上高中。人家那寡妇识文断字的,眼眶子专门盯高中生哩……”蓦地,舌头嫂瞧见一个壮壮的汉子扛着钢钎朝这儿走来,忙把后半截话硬硬地噎了下去。那汉子是牛娃爹。舌头嫂现出半脸笑来,招呼着:“哥,打石头来?”牛娃爹并不看她的笑脸,瓮声瓮气地问:“刚才你咋说?”“没咋说,没咋说。”舌头嫂讪笑着。几个女人也悄悄躲到石磙子上,猴一样蹲在那里。“你们当我耳朵聋啦!”牛娃爹一瞪眼,像充血的牛卵子,吓得女人们从石磙子上扑楞楞蹦下来,争着说道:“快回去管管你家牛娃吧,有人打了他的坏主意哩。”舌头嫂踮起脚尖,凑到牛娃爹耳根子上,使着眼色说:“是东头那个小寡妇。”牛娃爹哼了一声,钢钎在石磙子上重重地捣了一下,走了。
老槐树泡在冬风里,枝枝桠桠都干枯着,像一个行将就木的老者。天阴着,像要下雪的样子,可几个女人还是聚到老槐下,用扯舌头的方式来调节她们单调、无聊的生活。舌头嫂用围巾裹了半边脸,呵着满嘴热气老远就喊:“吓!知道不,牛娃昨儿晚上跑啦!”“咋跑的?”“牛娃爹揍了他八大鞋底,还要去找菜叶对证。他就瞅了个空子溜了。”女人们叹息着:“都是这小寡妇做的孽哟!”“听说菜叶也被她爹收拾了一顿哩,还罚了跪……”“哎,小声点,那小寡妇来了哩!”
女人们向路上瞅去。菜叶短发齐耳,穿一件枣红色夹克衫和一条青色健美裤,毫无表情地朝这儿走来。“不知上哪儿找野汉子去。”舌头嫂拿眼剜着她,牙齿咬得咯嘣响。“去赶牛娃呗。”女人们肆虐地笑道:“过去兴男人拐女人,现在翻过来了。哈哈!”扑扇嫂陡然提高了嗓门:“舌头嫂,看你俊模俏样儿的闺女脸蛋子,咋打扮还不是霜打的茄子狗舔过的馍,脏乎乎的媳妇身子!要是我,哼!早把脸夹裤裆里啦。”“扑扇嫂,你才是只馋猫哩,啃完老的又糟蹋嫩的哩,拿你那浑身骚腥气脏人家娃子干啥?要是我,哼,早绑上石磙子跳黑龙潭去啦!”绑了石磙子跳黑龙潭是沟沟村一带对犯了奸情的女人特有的惩罚。舌头嫂颇为自己一流的骂人水平而得意,唾沫星子溅得满天飞。“呸!”她憋了一口痰,待菜叶走近了,猛地咳在她的脸上。于是,女人们嘴里都像吃了屎一般,撇嘴扬脸吐开了唾沫。
菜叶连瞧也没瞧这些女人一眼,挺直腰板走出了村子。过了一天,沟沟村的人传出音讯来,说菜叶不见了。舌头嫂一锤子定音:“是找牛娃去了。”女人们也都笑嘻嘻地嚷,“一天都憋不住,真是。”女人们见身体孱弱的菜叶爹到处打听女儿的下落,都用鄙夷的眼光斜着他。一个拾粪的老头告诉菜叶爹,黑龙潭边上有双鞋子。菜叶爹过去一看,便撕胸跺地号啕开了。菜叶跳潭了!沟沟村沸腾起来:“这样的女人会跳潭?不可能!”女人们私下嘀咕着:“怕又是跟谁做了见不得人的事儿,丢了鞋子吧。”菜叶爹打发了几个小伙子下水摸人。小伙子上来说,菜叶确在水底下,可不知咋的绑在一个石磙子上,很难捞。“啊?”菜叶爹听后脖子一硬,俩腿一蹬背过气去。
尸体捞上来了。不但没有腐烂,而且肤色红润,发丝齐整,姿态安详,玉洁冰清。只是,那眼睛却圆圆地睁着。
几天后,人们都惊恐地说,三更半夜里,菜叶坟上有哭声。几个老头儿磕着烟袋锅,说:“牛娃要回来了。”果然,不几天,牛娃出现在村里。他问老人们菜叶是咋死的。老人都叹气说,是老槐树下的石磙子破了村里的风水,被黑龙潭里的冤鬼勾去当替身了哩。牛娃又问,黑龙潭离老槐恁远,菜叶咋搬得动那沉沉的石磙子?老人们慢悠悠地装上烟,抽着,说,那潭里扔进去过六个坏女人,身上都坠着石磙子哩,菜叶肯定是先跳下去,又把自己绑在上面的。
牛娃握紧了拳头。牛娃虽不信石磙子破风水的邪,可还是拿了铁镐来刨那石磙子。石磙子半截埋进土里,土又硬硬地封冻着,刨不动。牛娃找来雷管、炸药,塞进土坑里。在“轰隆隆”的巨响声中,石磙子碎碎地飞上天了。牛娃又喊了人,把老槐树也锯杀了。那些女人们舌头痒痒了,来喊舌头嫂。她却把门窗关得紧紧的,答道:“在家看电视哩。”女人们望望空落落的这片广场,找块石头蹭蹭厚嘴皮子,说一声“回家看电视吧!”便散开了。
【作者简介】相军(男),出生于沂蒙山区,入伍后到太行山脚下,河南省作家协会会员,自主择业后,2018年创办鲁兵传媒集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