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山带你走黄河》---【牛王会】下
大 河 边 上...
清晨是在嘈杂的人声中醒来,窑洞的窗格上隐约有天际的晨光。人们已经在盛装列队,准备去十几里外的华严寺恭迎老佛爷和牛王菩萨。随着太阳的冉冉升起,一行人经过了隆重的仪式,终于踏上了返程,我们也迎来了第一轮的拍摄高潮。
队伍经过沿村各种秧歌队的补充,已然声势浩大。走在前面的是两幅楼轿,以及《梁皇宝忏经》,随后全副銮驾、彩旗相伴,三班秧歌、腰鼓队跟随。出发后不久,便有很多乡人路边跪迎,并烧香烧纸放鞭炮,人们向楼轿磕头,楼轿也向群众回礼,抬轿人加速向前,冲向跪着的人群,直到近前才又快速撤回,如此反复,喧闹着回去的路程。这样的互动沿途一直延续,我走在提前返回的路上,总是可以看到焦虑的人们在急切的期盼着牛王的到来。我从他们焦灼的眼神中看到了发自内心的期盼,那是一颗虔诚的心毫无掩饰的流露。
人马进村,依旧又是更加热闹与严肃的跪拜与虔诚。迎接安放牛王至佛堂,随后便是场面宏大的迎贡仪式。早已用谷物,果实做好的精美贡品,被一干汉子顶在头上,四十八个红色木盘、五彩鲜艳的贡品、表情严肃,步伐整齐的48位汉子如流动的旋律在黄土背景中缓缓前行。这是一种静默庄严的力量,预示着这里的人们心中不息的远古崇拜。人流来到佛堂前,缓缓跪成两排长长的队伍,一盘盘精美贡品依次由头顶传递至供桌,佛堂摆好。面花、枣山枣树、冰糖核桃、油炸渣渣等便整齐罗列在老佛爷与牛王面前,这样的活动伴随着佛经高诵,彰显出神秘的力量,加持着所有生活在这片土地的人们。
整个仪式中,眼前的这些面孔很是真切,也常常浮现于我的记忆。他们生活的并不富裕,但此刻却是很充实,也真的很幸福。扪心自问,这些不也正是我所追求的吗?那些灯红酒绿的浮光,我总是无奈的去融入。也总是找一些各种各样的理由让自己放纵。但曲罢歌散后心中的空寂却那样无所寄托,如流放在茫茫夜色中的飘零,无影也无依。
我走出了佛堂,右边的枣树上有高高的喇叭悬挂,佛经的声音从那里传至很远,树下有一些乡人在休息,他们围拢着袖筒,脸上洋溢出满足的笑意。一些孩子们穿梭其中嬉戏打闹着,但有些时候会忽然停下来仰视喇叭,倾听着可能无法理解的声音。乡村在延续,面孔在更新。孩子们那些稚嫩的面孔依旧传递着黄土高原的厚道。望着这些面孔,我希望着他们的物质生活有所改善,但更希望不要被物质的改善迷失幸福的方向。因为这样的黄土孕育出的心灵是最真实,最可爱的。厚土不改,面孔不变。
随着佛堂中诵经的停止,前面空地上便响起了高亢的信天游,他们是跪着高歌,也许是献给牛王的心声。我却被他们高举着的纸扎吸引,那上面一个大大的丰字很是醒目。也许这正是牛王会的另一个核心作用的具体写照;“人们在期盼着五谷丰登”。接下来的是喧天的腰鼓,打腰鼓的汉子一色白衣红腰带,身姿矫健的摇摆之间,腰鼓便被敲得山响。他们仿佛有用不完的力量,在摇摆,腾跃中宣泄着黄河汉子的心声。
一阵腰鼓,一阵高歌。虽然方言不同,但奇怪的是我总是多少能听懂一些,了知大概的意思。彷佛都如乡音般亲切。尤其是信天游悠长的拖腔,听着便犹如回家的感觉,也许是骨子里的乡村情节在作怪吧,这些长调彷佛要比现代化的音响更能共鸣出美妙的感受。
心灵的故乡应该就是这里了吗?黄尘卷起的辛酸里有我浑浊的泪。我也许是个一直寻找心灵慰藉的人,永远在路上,找寻不到身体的寓所和心灵的归宿。更多的时候无法听到来自远方的召唤,隔着春花秋月的迷离,我不再属于自己。看着眼前他们那幸福的欢跃,不得不羡慕着这里的人们。
下午的时光我爬向高处,那是大塔耸立的地方,十几米高的彩色纸塔在风中飘荡,大塔是纸粘佛塔,它是镇寺镇坛之宝,塔内供奉着佛家三佛之神位。它的制作材料是麻纸、竹圈、 塔杆、染料等组合而成,361张纸围粘,悬挂在三丈六尺一的高杆,形状似塔,有十三层叠。塔址选择在地势优越的高山,刚好看着流动的人群欢快在黄土中跑马放赦、迎佛、上水贡。在各个道场之间类似舞蹈般欢跃。
这种场面让人想起黄河水在弯曲的河道里顺畅的流淌,时缓时急,富有节奏。二梅不知何时也站到了我的前面,她亦如我一般痴呆呆着望着山下的狂欢,我很想去问问她的感受,但还是放弃了。她的马尾辫在风中扬起,刚好做我的前景,勾画出一种淡淡的乡愁。民间宗教是最为古老,最有活力和最为普及的黄河宗教,它与上层宗教虽有呼应,却更为植根在下层民众生活中。牛王会的形成,与牲畜在横山人民经济活动中占有位置之重要有关。牛王会最大的价值就是它在重大灾难后服务人们心灵重建和基层社会重构,鼓舞人们挺过难关,迎接未来的平安与美好生活,彰显了人的抗争精神和对生命的尊重。
夜幕来临的时候,人们开始点燃了手中的灯火,流动着向村后的高处涌去。二梅招呼着我前行,告知那是要去九曲阵。我见过很多的九曲黄河阵,但是牛王会的九曲阵还是令我心生喜悦,那是一种高高在上的灯火,是要与最高处的大塔幡场互为相应的。流动的灯火在月朗星稀的山路格外耀眼,盛装的人们喧闹着奔走,灯火映红的脸上洋溢着自信与满足的笑意,我忽然有些恍惚,镜头中这些乡人仿佛便是天上诸神,他们用淳朴的心与率真的行动恩赐着自己来年的幸福与安康。很快,人流便涌入了九曲幡场。鼓乐伴奏中人们步履轻松,仿佛是在跳着远古的祭舞,那些灯火辉映于天空,那里便如天上的街市,夜色中弥漫出繁花似锦。
山村的一天随着锣鼓的停止而回归安静,梦中的我回放着各种仪式的交替。一种形式的千年流传,必然是因为这里有着适宜的环境与需求。牛王会经历了战乱与政治集权的干涉,但依然深深地根植于这片热土,并且随着每个时代的来临,赋予它新的内涵。经济浪潮的席卷,这里也有大量年轻人外出打工,他们更多的走向了邻近的神府东胜煤田,从事着危险行业,而牛王菩萨信仰则起到了一种心理暗示,调适的作用,更显出比以前农耕、游牧时代重要的作用。这种信仰的存在给了远在他乡的游子所需要的精神依托,帮助他们应对着所有的不悦与苦难。应对着他乡的屋檐下的艰辛。牛王的存在安慰着擎满思念的泪水,秘密心语。这种信仰穿越在风中,让他们不再担心一阵风把自己永远带走。
他们无论身在何方,都是永远活在一个故乡,一个村庄。那应该是精神上最后一片净土,也是无法擦拭的疼痛。山村在每一个离乡人的细胞里、脉管里流淌,寄语哀愁和怀念。风中走远的记忆象美丽的炊烟缠绕游子的灵魂。
清晨的山村没有像昨日那样喧哗,挂在高处的喇叭中老会长正安排着今天的活动事宜。三五乡人便聚在喇叭下。喇叭挂在高处,喇叭下面小聚议事,这样的场景存在于黄河岸边很多的村庄,如一个小舞台一样,同样的场景,同样的人却有着不一样的故事发生。王家妹子,刘家大哥不同的故事总是从这里传出。上面的喇叭彷佛是人们闲谈的催化剂一般,在喇叭的下面总是有着最新鲜的乡村新闻诞生。今天的喇叭里安排着迎贡、诵经、迎幡、推幡等,人们仿佛接到了指令一般,很快便忙碌起来。
迎幡、推幡是今天的重头戏,也是整个牛王会的高潮与结束。幡场设立在一处安静的沟谷,离村里约有3华里,幡场栽有二十四根高杆,中间一根特高,设有香案,置放佛祖铜像,面前的鎏金铜鼎香烟不断。其中二十一根红色木杆插成五行图案,走五行八卦图的路线,最中间的杆子头上绑着一把长柄扫帚。
转幡过程是在道长的带领下进行,人们步伐庄重稳健,却又类似舞蹈。道长手拿法器敲打,口中诵经、疏文十道(十地菩萨令),笙管唢呐齐奏,在音乐声中人们随后簇拥着转着每根幡杆,一步一步、一圈一圈、 反反复复,以坦然的诚心祈菩萨保佑五谷丰登、合社平安。
随着仪式的高潮来临,忽然有风而至,吹动大幡及人们的衣角。他们狂热的旋转,形成一副古老的图腾。我知道,有了这样的脚步,他们的内心便会多了踏实和慰藉。生命的匆忙让山村岁月简朴而实惠,贫乏而久长。普通的劳作和乘凉,就是一生的轮回。牛王会便是他们生命中绚丽的篇章,是一颗颗劳作的心得以宣泄的道场,是他们沟通自然,认知自我的道场,有了这样的喧哗,他们才是幸福的,灵魂永远不空落。乡村的岁月在一曲古埙里吹奏成简单质朴的乡音。抽出最动人的旋律,带着虔诚的心魂牵梦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