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王凤雅小朋友一事想到的
惊爆、反转、澄清,似乎成为一件新闻的标配,一次次掀起议论,最后又回归沉寂,等着日后某次的相似,仿佛轮回。沾血的馒头,既戳痛也麻木着观者。
最近王凤雅小朋友的遭遇,把一些老生常谈的话题又展开在我们面前,比如重男轻女,比如贫穷。
“重男轻女”等标识所以能带了节奏,多少与它们是一种常识有关。这样的常识为现代性所需要,通过成为其反面,来巩固现代性的位置。悖谬的是,它越极端,反而越能被我们所接受。因为常识的极端也就等于常识的纯粹,有完美的加害者与受害者,便利了分类的朴素需要。
分类的意义毋需赘言,作为我们认识事物的方式,分类使现象可见,也使秩序可行。常识是分类的结果,它是互动论关注的“标签”,内容的武断暗示交往双方的社会距离,带来了认知上的惰性;也是常人方法学讨论的“规则”,降低认知的成本,使行动拥有了被解释与理解的机会。
常识不仅存在于内里的心智层面,它还关联着循名责实的互动倾向和评价机制。名建构实的过程,是对情境的定义,是命名权的运用,借助于此,“常识”成为我们的默会共识。也就是说,“识”本是“名”,由名定实,“识”获得了“常”的地位。
比如《驴得水》里,“吕得水”被制造为一个辛劳而尽责的教师;张一曼从生动的“一曼”一人,转成为人人辱之的“婊子”。有了“名”,再按图索骥去寻找、提取、加工“实”。
再如《佛罗里达乐园》,一个没有固定工作、出口成脏、从事性服务的单身母亲,无疑是中产育儿观的异类,她被怀疑、被侧目、被隔离,被看作是“不合格的”(unfitted)——这是“名”认为的“实”。如果不是镜头的聚焦,谁能看到、谁又在乎她和女儿间的纽带——这是出乎“名”外的“实”。
现实的例子也有,譬如缠足。父权制对女性身心的迫害、男性凝视下的欲望满足和视觉愉悦、封建社会的罪恶表征……是我们熟悉的缠足形象。
宝森在对云南禄村的田野调查中,延续了另一种分析思路:缠足适应了女性从事“轻活”的家庭分工。比如刺绣和织布,依赖的是灵巧的双手,脚步的缓慢和体力的持重并非所需,只要家庭经济安排如故,女性缠足就有其现实的合理性。
(高彦颐在《缠足》中也谈到了劳作与缠足之间的张力,不过更侧重文化的解释,没有像宝森这样突出经济的视角。另外,这个“经济”,也不是古典经济学中追求收益最大的“经济”,而比较包容,指对资源的合理调用。)
解释的多维度,反映了现实的多面与复杂,以及观者的隐含立场。可见“常识”之“常”,并非不证自明,而是一个动态的名词。
明了了其所然,常识借助以名定实这一过程的所以然,大概也逃不出齐美尔对时尚的分析。通过常识来认识与判断人事,一方面求同,确认“我们”;一方面存异,划界乎“他们”。常识的威力,或许便在于它的运作机制之为社交时尚的延续性。
指责王凤雅的妈妈“重男轻女”是容易的,与所能理解的相比,我们所愿与所要判断的无疑太多。网络暴力的泛滥更放大了这种做法的权利而弱化了其责任,提倡还原或者同情,也不是为“存在就合理”的相对性辩护。只是在信息涌来的时候,在日常相处的时候,认识到“常识”的暴力和惯性,提醒一下自己,约摸总不是一件坏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