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儒林外史》，品味宝塔诗

近日，学生阅读吴敬梓《儒林外史》，我又重读此书，自有新的收获。

第二回中，已经考中秀才的少年梅玖，在年过花甲而尚未考中秀才的塾师周进面前摆谱，以“老友”的身份对着“小友”周进念了听来的“一至七字诗”，诗曰：

呆

秀才

吃长斋

胡须满腮

经书不揭开

纸笔自己安排

明年不请我自来

这首诗是嘲讽私塾先生的，其实梅玖以此来当面嘲笑一个长者，也显出其浅薄。我觉得，作者对梅玖的嘲讽更多。读到此处，心中默想：这样的年轻人！

（插图来自网络）

这是一首宝塔诗，首句1个字，往往是诗题；从第二行起，每句增加1字，依次递增，一般7行，排列成上尖底宽的宝塔形状。有两种形式。

一、独句式宝塔诗

从第二行起，每行1句，每句增加1个字，从一字句到七字句逐句成韵。

王寅创作了《四季歌》，其中《春》为——

春

迷人

溪草嫩

桃李芳芬

岸柳碧森森

黄鹂嘤嘤成韵

杏花春雨更销魂

美学家朱光潜先生在《谈美诗简》中，引用了一首流传在四川的嘲笑麻子的宝塔诗：

啥

豆巴

满脸花

雨打浮沙

蜜蜂错认家

荔枝核桃苦瓜

满天星斗打落花

此诗拿别人生理缺陷开玩笑，内容不足取。但想象丰富，比喻奇特，有其特色。

二、双句式宝塔诗

从第二行起，每行2句，形成对仗；每句增加1个字，双句押韵。

唐代诗人元稹写过一首茶诗——

茶

香叶，嫩芽。

慕诗客，爱僧家。

碾雕白玉，罗织红纱。

铫煎黄蕊色，碗转曲尘花。

夜后邀陪明月，晨前命对朝霞。

说尽古今人不倦，将至醉后岂堪夸。

首句“茶”就是题目，以后每两句为一组，恰似一副副对仗工整的对联，且寓意深刻，一韵到底，从茶的形态、烹制、用具到饮茶后的清心，依次写来，将品茗之高雅渲染得淋漓尽致。当时元稹的好友白居易心情极度低落，为了逗好友开心，这首诗从上至下依次写来，像人从狭隘的山顶往下走，越走越宽广。

白居易也写过这样的诗歌：

诗

绮美，瑰奇。

明月夜，落花时。

能助欢笑，亦伤别离。

调清金石怨，吟苦鬼神悲。

天下只应我爱，世间唯有君知。

自从都尉别苏句，便到司空送白辞。

这首诗可说是简约的诗论。

宝塔诗形式奇特，“能助欢笑，亦伤别离”，题材较广，亦庄亦谐，受人喜爱。不少人喜爱这种诗体，历代多有所作；但往往不限于7行。

鲁迅也写过宝塔诗。清朝末年，东京有一所中国留学生学习陆军的预备学校，名叫成城学校。学生都是由清政府选派的皇亲国戚，其中不少纨绔子弟。他们在国外每日花天酒地，不求进取，只等混满时日，回国稳捞个军官。这些保皇派，还装出“大将军”的派头，嘲笑“自由平等”，向要求革命的留学生示威。1903年，鲁迅在日本东京弘文学院学习，看到这些情况十分气愤，便写了一首八行的宝塔诗来讽刺他们：

兵

成城

大将军

威风凛凛

处处有精神

挺胸肚开步行

说什么自由平等

哨官营官是我本份

此诗有8行。

冰心也写过宝塔诗。抗战爆发后的一天，清华大学校长梅怡琦和夫人到冰心家度周末。饭后闲聊，提及冰心丈夫吴文藻的“憨傻气”，冰心信手写了一首

马

香丁

羽毛纱

样样都差

傻姑爷到家

说起来真笑话

教育原来在清华

梅校长不知是什么意思，冰心一一作了解释。原来，这首宝塔诗是吴文藻先生的笑话集锦：小孩子们把点心萨琪马简称“马”。一次，冰心让吴文藻上街去买萨琪马，吴文藻到点心铺里说他要买“马”，结果闹了个大笑话。冰心叫丈夫观赏丁香花，而吴文藻的心却还在学问里，他问妻子：“这是什么花?”冰心回答：“是丁香花。”吴文藻听罢点头说：“噢，是香丁花。”惹得众人哈哈大笑。另有一次，冰心让吴文藻为岳父买一件双丝葛的夹袍面子。吴文藻到了布店说要买一丈多羽毛纱。布店小二觉得奇怪，打电话给冰心家，才知道吴文藻又闹了个大笑话。“傻姑爷”因此得名。冰心同梅校长开玩笑，说吴文藻这个书呆子是清华大学培养出来的。梅校长和几个清华同学听完这些故事后笑得前仰后合。最后梅校长以进为退，说冰心是出了名的交际花，并当场给冰心的宝塔诗续写了二句——

冰心女士眼力不佳

书呆子怎配得交际花

众人读罢，无不捧腹，连连称妙；冰心闹了个大红脸。

只要内容无伤大雅，写这种诗歌未尝不可；但如果是刻意追求怪异的形式而“因文害意”则大可不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