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女人拿起脱口秀的麦,我只配目瞪口呆
世界上最酷的女人是什么样的?
直到最近追《脱口秀大会》第二季,并逐渐迷恋上脱口秀文化之后,我心里才有了答案——
世界上最酷的女人,是讲脱口秀的。
纵观内陆小品中的女谐星,她们的搞笑方式——
要么像贾玲那样拿外形自嘲,要么像宋丹丹那样演老太太,又或者像马丽那样发出男性一般粗犷的笑声。
太好看不行,太普通不行,总要伪饰出一个外部记忆点。
影视作品中莫不如是。
周氏喜剧中那些美貌的星女郎,需要搞笑的部分就让她们扮丑,谈恋爱的部分就让她们美回来。
女性似乎就无法像男性那样,轻松而体面地展示幽默。
脱口秀不一样,女性只需要带着语言工具,忠实地做自己,就可以制造笑声。
作为一种舶来品,脱口秀在国外一般是指谈话节目talk show。
而国内以笑果文化为代表的所谓脱口秀,对应的是西方的stand-up comedy。
严格上应该译为单口喜剧。
一个人,一只麦,登台表演自己创作的段子。
▲黄子华的栋笃笑是国内最早的单口喜剧表演
既没有影视、小品的表演难度,也没有相声那套师徒体系。
脱口秀形式简单随性,只要你报名、登台、表演,就有可能成为一名脱口秀演员。
它是一项完全尊重个性的创作活动。
不管你是成功还是失败,优秀还是平庸,天生丽质还是长相普通,你都可以用自己的幽默与才华,争取人生中当主角的机会。
对于脱口秀来说,癫狂有癫狂的风格,平淡有平淡的风格。
且两者没有优劣之分。
当你站上台,就是在展示独特的自我,抑或为你背后所代表的整个群体进行公开言说。
观众也得以从中看到更多鲜活有趣的灵魂,获得观看这个世界的更为宽广的视角。
01.
相比第一季,《脱口秀大会》第二季多了很多脱口秀女演员的身影。
追星厂妹赵晓卉,是广州一家汽车制造工厂的车间技术员。
在男女比例严重失调的工厂里,即使外貌普通也可以自称“车间一枝花”。
工作之外,她跟很多年轻女孩一样,是一个毫无恋爱经验的追星狗。
工厂生活和追星经历,都是她写段子的真实灵感来源。
在这个舞台上,晓卉代表了年轻一代脱离了大众刻板印象的非典型少女形象。
肢体动作带着高瘦个儿特有的僵硬感,波澜不惊的表情中有着慵懒的淡定。
看到粉色会说“太娘”,谈恋爱不如追星爽。
搁长辈眼里这叫“没有一个女孩子样”,而在部分女孩们的眼里,晓卉简直不要太有代表性。
▲女孩群体里很受欢迎的类型
晓卉从小被妈妈当作男孩养大,考大学又被妈妈做主选择了机械专业。
但略显粗暴的家庭教育方式,没有磨灭她的乐观天性。
她说在工厂工作也有好处,那就是跟他工地上的爸爸变得特别有共同话题。
都说女儿是爸爸上辈子的小情人,而她,是爸爸上辈子的工友。
虽然在工厂工作,身边常年围着1000多个老爷们儿,但晓卉还是没有恋爱谈。
身为车间唯一的女性,那个纹了韩式半永久的人却不是她。
活得没有大老爷们儿精致是一方面原因。
但最根本的原因,女孩子们都懂,那就是对生活中的男性很难提得起兴趣。
毕竟,能给自己恋爱的感觉的,只有追星。
晓卉说,追星就像异地恋,面儿见不着几回,钱是一点没少花。
同样是花钱,花在男朋友和花在明星身上,长辈们的态度却大不相同。
前者是为爱付出,后者就是浪费钱。
他们无法理解追星女孩的感受——这种不需要对方参与的单方面燃烧,能提供的纯粹快乐是谈恋爱给不了的。
不过晓卉的父母很开明,因为好不容易见女儿对男人感兴趣,当父母的也不好打击晓卉的积极性。
不反对她追星,偶尔还要一起入戏,关心自己“未来女婿”的状态:
“他们单位能不能交五险一金?”
“他们的工作有没有编制?”
在妈妈的眼里,再火的男明星没有编制,也是配不上她这个“车间一枝花”的。
追星使人快乐,但是贫穷让人放弃。
尤其当你工作后,根本心力不足——
演唱会的票,你买不到;追星的假,你请不到,买周边的钱,你挣不到。
最后发现追星和异地恋一样,都不如钱重要。
这时候就希望这些男明星的妈妈,出来对着我们这些死缠烂打的穷丑女孩说句“公道话”——
拿了这五百万,不要再纠缠我儿子了。
瞧瞧,经典的追星梗和偶像剧梗“双押”,直击女孩们的灵魂。
27岁的大龄单身女子杨笠,风格就更为犀利了。
这个年纪的女孩没对象,被催婚是无法逃避的宿命。
有时候催婚的不止亲戚长辈,甚至还有小屁孩。
杨笠曾遭弟弟逼问:姐,这么多年了,你为啥还不找个男朋友?
这时候杨笠反问:那你为啥不上清华,是因为不喜欢吗?
俗话说的好,只要怼人功夫深,过年不怕被催婚。
好一个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大龄单身女青年剩下来的原因,我相信绝大部分都是杨笠所说的:
“那些比我优秀很多的女生,她们的男朋友,我竟然都看不上......”
自己哪儿哪儿都普通,可是对男生的眼光却特别高。
杨笠作为长相普通·代言人,以一种抓马但又无比精准的方式复现了女孩对外貌的自我认知过程。
长相普通的女孩,小时候因为受了偶像剧的蛊毒,往往莫名自信。
面对那些真正好看的女孩,心理上一点不落下风:
你有什么好骄傲的,你不过就是个配角而已。
小时候,会一度误以为自己是班上最好看的女生。
长大了认清现实后,就会对外貌产生越来越严重的焦虑。
这时候因为长相不占优势,就会努力提升内在。
地铁上拿本书,站在美女中间,内心os是:
你们虽然长得好看,但是我,拥有灵魂。
虽然杨笠的自嘲勾勒出了一个自欺欺人的普通女孩画像,但里面不乏为了笑点去迎合外界的刻板想象。
实际上,她是一个长相即使普通但是自我认同感很高、思想独立而锋锐的女生。
李诞说她思考问题的方式与一般人不一样,担忧的问题也与普通女孩有异。
她的段子里,是暗含批判的怒意的。
那些在两性关系中被视作浪漫的行为,杨笠却有着截然相反的感受。
虽然是女生,在舞台上却是最重口味的一个,屎尿屁的梗张口就来。
而且是第一个敢把家暴、情杀等女性在两性关系中的弱势处境拿上台面说的人。
这些态度,虽然常见于女性之间的私下吐槽,但很少有女性会在公开场合进行表达。
因此会产生冒犯感,相应的票数就会很低。
当然,观众反响一般跟杨笠段子的处理水准也有关系。
单口喜剧的核心是两部分——set up(铺垫)和punchline(笑料)。
如果set-up制造了紧张,但是puchline却没有有效释放紧张,那么重口味和严肃话题就容易让人尴尬。
作为单身未婚女青年,杨笠写女性在婚恋中的处境,细节上就没有“已婚妇女”思文来得有感染力。
思文至今最红的段子,就是形容老公是“睡在上铺的兄弟”。
创新地用男女之间的纯友谊,来重新解读夫妻关系。
要想和一个人拥有纯洁的友谊,那就跟他结婚,过了几年之后发现:
哇,太纯洁了!简直一点邪念都没有。
当你穿成透明的站在他面前,他都会当你是透明的。
“干啥呢你这是,都是朋友!”
当你问他爱不爱你,他不会正面回答。
“哎呀,不要说这么伤感情的话!”
当你用兄弟的视角来看待夫妻关系,那些激情的消退,也就显得没那么令人气馁了。
而且夫妻处成朋友,还会少很多的猜忌和抱怨。
老公去见前女友半夜才回家,没事儿。
“来来来进来,认识一下,这是我前男友。”
女人也不再抱怨自己生孩子辛苦。
“剖腹产算什么,不就是为兄弟两肋插刀吗!”
作为已婚妇女,思文的段子里常常会反应外界对女性的个体意义的漠视。
他们关心的,只有女性对于家庭的附属价值。
一旦结婚,你在别人眼里就成了一只母鸡,没有人关心你飞得高不高,飞得累不累。
只关心你有没有下蛋。
而且当你在外工作,在家做家务,忙里忙外,人家对你竖起了大拇指:
你老公还真是家里的顶梁柱呢。
相比个性少女晓卉和犀利女青年杨笠,作为中年、已婚、妇女的思文,她的段子里承载了生活中更重的那一面。
在第二季的舞台上,李诞说她这两年过得很不容易,遭遇了一系列很艰难的事情。
她也开始有勇气把生活中的痛苦拿出来,说成段子给人听。
无论是小时候经历的原生家庭痛苦,还是近期至亲过世的打击,都被包裹在云淡风轻的段子里。
从思文这儿,我们开始接近一个事实——
喜剧是以轻松幽默的方式,讲述真相和痛苦。
02.
上世纪五十年代的纽约,正是婚姻的痛苦促使“了不起的麦瑟尔夫人”在煤气灯咖啡馆里表演了自己的第一次即兴单口:
我老公和他那铅笔都不会削的蠢秘书跑了。
人美条顺、聪明贤惠的米琪·麦瑟尔,是美国上世纪五六十年代“完美主妇”的缩影。
彼时,美国的男性们从二战的战场上归国返乡,重新走上以前的工作岗位。
而在战时因男性劳动力匮乏而被鼓励走出家门参与工作的大量女性,又被迫回家,成为“快乐的家庭主妇”。
她们年轻、美丽、有起码两个孩子,生儿育女、照顾丈夫是唯一职责所在。
然而认为人生一切尽在掌握中的米琪·麦瑟尔,还是没有抓住丈夫的心。
在一次失败的单口表演后,丈夫声称厌倦了婚姻生活,逃离家门。
却在离家不远的地方,和蠢秘书过着从前生活的低配复制版。
两次误打误撞,让比丈夫有着更高喜剧天赋的米琪走上了表演舞台。
她善用自己家庭主妇的形象,从失败的婚姻生活中取材,成为了单口喜剧届的明星。
在喜剧的掩护下,她代替整个家庭主妇人群发出了从前女性不敢公开表达的声音。
女性主义意识,也在此过程中一步步觉醒。
时间过去60年,女性面临的困境与议题并没有太大变化。
唯一变化的是,女性可以更加大胆地说出自己的诉求。
过去两年最火的单口喜剧女演员,毫无疑问是著名“网黄”黄阿丽。
这也是第一个挺着大肚子举办一小时单口专场的喜剧女演员。
跟标榜独立女性的女权主义者不同,黄阿丽故意将自己塑造成一个不想工作,只想在家花丈夫钱的庸俗女性。
在《小眼镜蛇》专场中,她调侃了自己追求丈夫的过程。
知道对方在哈佛商学院读书,立马发誓要把对方追到手。
恋爱期间收敛起自己的开放本性,让他相信自己的身体是一座秘密花园,而非实际上的人民公园。
自己五年来不间断地给对方准备午餐,只是想让老公离不开自己。
所以当公公让夫妻俩好好赚钱养孩子时,阿丽不高兴了:
come on,你以为我嫁给你儿子是为了什么?
当有朋友吐槽家庭主妇一天到晚除了健身逛街啥都不会干的时候,阿丽反驳:
这些女人是天才。
她们才不是什么家庭主妇,她们是光荣退休。
阿丽只想在家躺着,生活却跟自己开了个玩笑。
身为哈佛金融俊才的老公不仅没有钱,还欠了7万块的学费贷款。
而阿丽,只能拿讲段子的钱给他还了这笔钱。
“不然你们以为我为啥大着个肚子站在这里?”
阿丽用反其道而行之的视角,先揭示了很多女性都会有过的想逃避责任的心理,然后又用反转戳破了这种白日美梦。
用“反女权”的方式达到女权效果,只有喜剧才可以做到。
而在《铁娘子》的专场中,阿丽则以更加血淋淋、赤裸裸的重口味方式讲述了女性生育孩子的巨大代价。
短短8个星期的家庭主妇经历,更加彻底地打消了自己此前的美好幻想。
阿丽以前认为母乳喂养是培养亲子感情的美妙行为。
可实际上,喝奶的女儿让自己想到了《荒野猎人》里那头撕咬小李子的熊。
而且生育还给女性的性器官造成了难以想象的损伤。
生完孩子别人让阿丽多拿点大号纸尿裤,她当时以为是给孩子的。
后来才明白,那是给产妇自己用的。
生孩子不只是会有孩子出来,还会有很多不可描述的东西跟着一起。
阿丽有个朋友,曾经是人前从不打嗝的优雅淑女,但是在剖腹产后完全变成了一个粗俗不堪的女人。
阿丽用粗俗不堪的字眼,描述了女性的生育惨状。
女性为什么休产假?
很多人认为那是为了照顾年幼的婴儿。
但其实产假的真正意义,应该是让女性恢复到一个体面的状态。
这一点,向来被很多人忽略,甚至会被人视作娇气。
由于生育惨状的不体面,以往女性总是羞于提及,男性也不想聆听。
通过单口喜剧,女性诉说尺度和社会接受尺度,有了一个较好的平衡。
像李诞说的那样,喜剧不是残酷的,生活是残酷的。喜剧只不过帮你展示残酷,甚至可以化解一部分。
正因为如此,被生活所累的人都热爱喜剧。
但当生活过于残酷时,喜剧非但不能化解,它还会让你在试图消解严肃与痛苦的过程中,无法诚实地面对真相。
澳洲喜剧人汉娜·盖茨比是一个女同性恋。
她在告别秀上,讲了一个笑中带血的故事。
有次坐巴士末班车,汉娜跟一个女生讲话,结果被女生男朋友当成男同性恋,不断推搡她并威胁道:
“该死的基佬,离我的女朋友远一点!你这个怪胎。”
当他女朋友向他解释汉娜是个女孩后,对方连连道歉,“我不打女人。”
▲“姬佬”应该翻译为“基佬”
直到表演快要结束,汉娜才讲出了这个故事的后半段。
那个男人发现自己搞错后,又跑回来对汉娜说:
我懂了,你是一个女同,我有权力狠狠地揍你一顿。
他确实揍了,而现场无一人阻止。
被打伤之后,汉娜没有去医院,也没有报警。
因为她从小生活的城市和环境,都教育她:那是她活该。
她因此花了很长的时间不去厌恶自己,去接受自己的性取向。
汉娜以这个故事作为案例,拆解了单口喜剧的作用结构。
故事有开头、中间和结尾,而笑话只有开头和中间。
每当她讲述自己的故事时,可怕的结尾却被笑话封存起来。
但这并不能消除她在现实中受到的伤害。
在舞台上,汉娜讲着讲着就不自觉地愤怒起来,然后又要试图以笑话消解现场的压力。
作为一个少年时曾被多次性侵的女同,汉娜其实有理由愤怒。
只是这个舞台不允许她这样做。
因为这不专业。
所以当她完全不以笑话的方式阐述自己的故事时,就意味着她表演生涯的终结。
很多年间,汉娜都在用喜剧逃避痛苦、逃避成长。
而在这场告别秀上,她终于达到了喜剧和痛苦不可兼容性的边界。
自嘲是她的事业,可是自嘲对于她这样的少数群体,却是一种羞辱。
她们为了争取发言权,需要自降一格,需要讲述那些让自己不舒服的笑话。
所以汉娜选择自毁事业。
“我再也不会这么作践自己,羞辱与我同属一个群体的人。”
这场单口表演中,愤怒不是目的,也不是终点。
汉娜希望的,是完整地讲出自己的故事。
“我只希望人们能听到这个故事,用自己的思维来体会和了解这个故事。我已经无力守住这个故事了,我只求你们能帮我守住它。”
喜剧让人有直面痛苦的勇气,但它要用笑声作为代价。
但若我们有时不介意牺牲笑声,也许我们能收获更多值得讲述的故事,以及故事背后终将带来的改变。
从本土到国外,从以前到现在,从平凡女性到少数群体,不难发现女性在脱口秀事业中,天然带着一股更强烈的反抗色彩。
是女性只知道抱怨吗?不。
只因她们身上有着更多的枷锁,有着更多的隐秘痛苦,还没有被社会听见。
参考资料:界面文化,《从麦瑟尔到黄阿丽:女性单口喜剧中的苦痛言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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