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棵恐怖的果树

《 飘过我故乡的云朵》之

两棵恐怖的果树

(连载四)

狗尾巴

 七

当时,寨子里的人认为阿叔对桂奶奶挑战过于鲁莽,他们惶恐不安地等待神秘之灾祸降临在阿叔和我们这群小孩身上,一个月过去,两个月过去,阿叔和我们什么事也没有发生。时间很快就进入五月,阿叔还是没事,我们也没有事。插完秧后,阿叔他们的小集体开始到旱地里插红薯秧,今年他们小集体种的红薯种,秧苗格外粗壮。

这年的冬天,我记得已进入了冬月,那时节寨子里的橙子树只剩下两棵树上还挂着沉甸甸的果实,其它的橙子树上只有碧绿的叶子在风中瑟瑟飘荡。这两棵橙子树,一棵是阿叔家的,另一棵是桂奶奶家的。

阿叔对桂奶奶好像一直憋着一口怨气,有点不依不饶,只要有机会她就要报复一下桂奶奶,我总觉得他在用一只无形的手,把桂奶奶推向悬崖边上。

阿叔的橙子树就在他家的屋前铜鼓石路的下方菜园边上,紧靠路边,树上挂满了绿黄色的橙子,像一个个圆球,路人从路上伸手就可以摸到树上的橙子。路人从这里走过,总忍不住用手摸一下树上的橙子,说一声,这橙子真漂亮哦,但谁也没有顺手摘走一个的想法。我们寨子的规矩,靠路边果树的果实,伸手能摘到的,不管有没有得到主人家的同意,顺手摘走一个不算偷,主人也不会在意。

桂奶奶家的橙子树在她家的菜园子里。她家的菜园子就在她家房子的旁边。从我家的仓楼上望去,穿过一方水塘一片稻田就是她家的菜园。她家的菜园三面垒了铜鼓石头墙,石头墙上长满荆棘和藤蔓,靠她家窨子屋的一面围了高高的木篱笆,木篱笆的正中央开了一扇木栅门。桂奶奶菜园里的橙子树长在靠稻田的石头墙内侧,与一棵桂花梨树并排伫立在一起。立冬以后,桂花梨树的叶子已落光,橙子树叶子则依然碧绿,树上的橙子则由碧绿转变成鹅黄色。

我与灵狗、木头、阿龙、军军十多个常在一起的小伙伴常游荡在寨子铜鼓石巷道上、菜园里、水塘边上,做一些无聊的事,惹一些不该惹的祸。那天,我们趁阿叔不在家,将他屋前橙子树上的橙子席卷一空,全打落在地上,然后把一个橙子开肠破肚,尝尝里面的橙肉。那橙肉酸得人的脸缩成一团,全身打尿颤。我们原来盘算好了,将这些席卷下来的橙子一个人分几个,尝过后,大家都不想要了,于是,小伙伴们一齐动手将橙子摆放在阿叔家堂屋门口禾堂坪里,横竖都摆放的整整齐齐,像是站列成一个方队里的士兵等待军官来检阅。这个要来检阅的人当然是阿叔。

阿叔从他们的小集体散工回家,见到禾堂坪里的橙子,围着橙子方队转了一圈,又转一圈,突然大声吆喝道:“鬼崽子们别躲着,都出来吧!”

阿叔不愧是雄赳赳气昂昂跨过鸭绿江保家卫国的志愿军战士,好像他的身上到处长了眼睛,我们躲在哪都瞒不过他。我们只得从各个躲藏的角落里懒洋洋地出来,像战败后出来投降的士兵。

阿叔将我们集合到禾堂坪里,在橙子的方队前站成一排横队。我们已做好了被狠狠地训斥一顿的心理准备。他没有训斥我们,而是很宽容地拿起地上的橙子,给我们一人送上两个,让我们一手抱一个。我们接到手里,很快就放在了地上。阿叔板着脸说:“鬼崽子们,你们怎么不要?怕酸是吧?”我们一个个老实地点头承认。他说“多可惜呀,我这棵橙子树叫做雪后甜,这个时候摘下来太早了,要是下雪后再摘,橙子会又酸又甜,很好吃的。”听阿叔这么说,我很后悔了,早知如此,我们可以耐心地等一等,等到下雪以后这些橙子大多还是归我们所有。阿叔说:“你们真不要?”我们一个个地使劲点头,他说:“你们现在嫌弃我的橙子,到时候可别后悔。”我心想,我才不后悔呢,你的橙子酸得让人让人打尿颤,谁要啊。我想小伙伴与我的想法应该一样的。阿叔说:“你们不要也行,帮我搬到楼上的房子里去。”

搬完橙子,阿叔又把我们召集在一起,先是向我们微笑,后来露出一种诡异的表情,他问我们:“你们想吃甜橙是吧,你们知道我们团里谁家的橙子最好吃吗?”我们七嘴八舌地举出了寨子里好几家人的橙子,这个时候这几家的橙子虽然好吃,早就进肚子里去了,已经变成了肥料。他摇头说:“这些都不是,想想还有哪家?”我们想了半天也想不出来。阿叔说“你们想想,寨子里人家的橙子你们还有哪家没有吃过?”阿叔一提醒我们立即就想起来了,大声说道:“桂奶奶家的。”阿叔沉下脸来说:“什么桂奶奶,是邪法婆。”他又问:“为什么呢?”小伙伴们露出一脸的恐惧,回答的声音也就变得战战兢兢稀稀落落:“怕。”

我早就听说桂奶奶家的橙子很好吃,薄皮红心,很香很甜,只是我们在寨子里不管见了谁家的果树,都想办法摘下尝一尝,唯独她家菜园里的果树我们想都不去想。阿叔不再说什么,他用一种异样的目光把我们每个人看了一遍,进房去了。我从他的目光里看出了一种挑唆,更多的是奚落。

我们寨子是一座有千多人口的大寨子,有三百多户人家,院落里的房前房后、菜园边上、坪地的边上都种有果树,从春天开始到立冬,桃、李、枇杷、杨梅、梨子、柿子、桔子、橙子等等相继成熟。那时,因大人们忙地里的活,无暇管束我们,我便与寨子里十来个小伙伴到处疯跑。寨子院落里果树上的果实就常常成为我们袭击的目标。我们不管是明里要还是暗里摘,也不管是自己家的还是别人家的,只要我们看上了就要想方设法搞到手,且每次都能如愿以偿。桂奶奶家果树在他家的菜园里,我们从来不敢靠近半步。以前,寨子里也有人偷偷摘过桂奶奶梨子和橙子,据说那些摘过她家梨子和橙子的人,事后没有一个人不倒霉的,有的被狗咬伤,有的摔断了腿,有的肚子疼,还有的得了莫名其妙的怪病。

寨子流传着这样一件事,那还是文革正开展得热火朝天的时候,寨子里有一位叫金狗的人,平时天不怕地不怕,不信神也不信鬼,人称他为棒棒脑壳。那年破四旧的时候,拆寨子的祖庙他是第一个动手的,拆寨子后山上的盘瓠庙时,他冲在最前面,第一个揭开瓦片。有一年夏天,桂花梨熟了,他背了一个竹蒌子,没有给桂奶奶说一声,擅自爬上桂奶奶的梨树,摘了一蒌子满满的桂花梨。从树上下来后,金狗没有将桂花梨背回家,而是把梨子散给寨子里的人吃了,一边给人送去梨子,一边得意地炫耀说,这是桂奶奶家的桂花梨。两天后,金狗突然疯癫起来。金狗发癫有点特别,他不伤人,也不破坏东西,而是在铜鼓石巷道上来回踏着师公做法事时的舞步,嘴里高声唱起师公歌调,手指不断地在空气里画符。如此不停地跳呀唱呀,从早晨到太阳落山,整整折腾了一天,到夜幕降临时,金狗突然在寨子的铜鼓石巷道消失了,人们以为他应该是累了,回家去了,可到了吃晚饭的时候(那时寨子吃晚饭一般在天黑后一个小时),金狗家里的人到处找他,但谁也不知他去了哪里。此时,寨子里的人都慌了,全体出动到处寻找他,连周边邻近寨子都找遍了,但没有见到他的踪影。三天后的一个早晨,福全爷爷上山砍柴,发现了衣服褴褛、皮肤布满伤痕的金狗,他正在后山盘瓠庙废墟的草丛里呼呼大睡,还打着响亮的鼾声。福全爷爷揪着金狗的耳朵把他叫醒,金狗醒来时很恼怒,他说:“福全爷爷,我睡得舒舒服服的,你管什么闲事,把我的美梦打碎了!”福全爷爷说:“你睡在草篷窠里,这也叫舒服?你知不知道这几天全寨子的人到处找你?”此时金狗好像才真正地从梦中苏醒过来,他看看盘瓠庙废墟上的草篷窠,又看看身上破破烂烂的衣服和伤痕,竟然不知这几天在他身上发生了什么事,一脸的茫然。

后来,金狗提到这件事,他只是依稀记起,那天天一黑他让两个面目凶恶穿兽皮衣服的人绑走,将他吊在后山的一棵古老的大栎树上,不停地用荆条抽打他,每抽打一下,他就如刀绞般的疼痛,他想大声喊叫,就是喊不出声来。正在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痛苦万分的时候,一只大黄狗突然跳出来,对着两个穿兽皮衣服的人呲牙咧齿,两人吓得屁滚尿流,仓皇逃离。大黄狗赶走穿兽皮衣服的人后,咬断绳索,将金狗从树上放下来,又将金狗身上的绳索咬断,给他松了绑。然后大黄狗把金狗带到了一座金碧辉煌的房子里,让他躺在宽敞舒适的床上,又用舌头舔他的伤口,舔着舔着,他感到身上的伤不疼痛了,浑身很舒服,慢慢地他就睡着了。当金狗醒来的时候正是福全爷爷扯住自己的耳朵。

金狗遭此一劫后,好像变了一个人,彻底改变了他以前棒棒脑壳的性格。也就是金狗出事后不久,寨子里的人惊奇地发现后山的盘瓠庙又让谁给垒起来了,庙宇比以前宽敞高大了一些,原先庙顶高只到人的胸口处,现在足有一个人高了。庙墙以前是青岩条石和铜鼓石砌筑的,现在变成新出窑的青砖,上面盖的青瓦也是崭新的。后来,寨子里传出盘瓠庙是金狗和福全爷爷两个人一起修建的,因为在新的盘瓠庙出现以前的那段时间,有人看到金狗和福全爷爷一到傍晚就结伴上了后山。也有人说,当时重修盘瓠庙当时寨子里有很多人参加了,我隐隐约约听到好像我父亲也是参与者。

寨子里有些人那段时间心里有一种暗暗的期盼,就是希望金狗去找桂奶奶的麻烦,他们好看热闹,阿叔就是这里面最积极的人,他曾多次用言语去挑拨金狗与桂奶奶之间的关系,金狗每次都一笑了之,阿叔感到非常失望。

从那以后,金狗一看到桂奶奶就躲得远远的,更不敢去桂奶奶家惹事。但金狗有一件事是躲不开桂奶奶的,就是他老婆生儿子时,他还得上桂奶奶家的门,恭恭敬敬地把桂奶奶请到他家里坐镇。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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邪法婆|《飘过我故乡的云朵》(连载一)

桂奶奶的神秘巫术|《飘过我故乡的云朵》(连载二)

阿叔的“迷信”|《飘过我故乡的云朵》(连载三)


作者简介:狗尾巴,笔名,出生在绥宁苗乡,苗族,自由撰稿人,默默独行,无任何学会协会背景。记住苗家古老的传说,记住狗尾巴带给苗族人的七粒稻谷种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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