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会计生涯,我身背百万巨债

文/章雍

我叫章萧,1987年出生在山东省邹平市近郊。我读不多,但热爱写作,偶有作品刊发表,在老家也算小有名气。26岁时,镇建筑公司张永成总经理,得知我这个工地搬砖小工,竟然经常发表文章,便聘我到总经理办公室工作。

2014年,公司下属一个项目部的经理王胜,找到办公室说缺一名会计,想调过过去。王胜说:“办公室就是清水衙门,一年到头就那点死工资。跟着我干,我吃上肉,绝不让手下的弟兄们喝汤!”

不知道他如何斡旋,第二天我就接到通知,总公司安排我去项目部报到。在项目部,会计的工作就是日常记流水,帮收料员收沙石料。王胜说项目部收料员手脚不干净,少收多报、以次充好,导致工程用料常超出预算,质量也得不到保证。

王胜把我安插在收料员身边,起监督作用,希望他有所收敛。工作一段时间,我发现王胜为人不拘小节,甚至有点马大哈,所以,工地管理比较混乱。

有个施工队长,总替几名职工代领工资,多问两句他就言辞闪烁。后来调查发现,他真的在吃空饷;还有的施工队长家里装房子,直接从工地拉沙石料、安排职工去干活……

我将这些乱象告诉王胜经理,他不屑一顾地说:“水至清则无鱼!用点料就用点,使俩人就使俩人,只要心里有数就行!项目部的管理人员哪个没有背景?得罪了谁,我都会穿小鞋,所以,工地上的事我知道,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

他还跟我说:“听说你要结婚了,趁机从工地上拉点沙石料,我给你安排技术最好的职工,把你的婚房装修了!”我尴尬地说:“都这样,工程还能挣到钱吗?”王经理哈哈大笑:“这你放心,好着呢!”

由于工地资金困难,不但用料不能及时付款,工人工资也能拖则拖,为了应付他们,我作为会计写下了大量欠条。来要账的人天天不断,脾气好点的,我们三言两语就打发走了,那些脾气大的,在工地临时办公室又吵又闹,甚至动手打人。

有次,来了俩要账的,我还是想办法拖,那俩要账的急眼了,抓住我的衣领子就向门外拖,边叫骂着,还狠狠给了我两巴掌。

工地职工见状,呼啦啦跑过来,对他们伸胳膊撸袖子:“有事说事,动手打人是欺负我们工地上没人咋的?”对方见我们人多势众,才作罢!

王胜回来后,把我叫到一边商量:“兄弟,这样今天拖明天,明天拖后天也不是办法。干脆咱们从银行多贷点款,把这些小账多少都打点打点,省的天天被他们围追堵截,不得安宁!”

我说:“账面上已有不少贷款了呀!怎么还要贷?到时候拿什么还?”王胜笑笑说:“虱子多了不怕咬,债多了不愁。再说,咱们把那些小账还了,就只欠银行的一家,面对的债主就一家,也好应付。”

可当时没一家银行愿意贷款给我们,王胜听说我和一家银行的信贷主任陈田是同学时,嘱咐我要利用好这层关系,办下款贷就奖励我一辆本田90摩托车。

2015年国庆节,王胜以我的名义宴请陈田,他断然拒绝:“先把以前贷的款还上,再谈新贷款。”王胜打哈哈道:“工程款一旦拨下来,马上还。”还指着我说:“有你的老同学掌管财务,你还怕到时候还不上你这点钱?”

散席时,王胜偷偷塞给陈田一个皮包,包里藏着什么我不得而知。

第二天,陈田给我打来电话,同意贷给我们项目部款,但条件是必须以个人名义。也就是说贷款人必须署上张经理的名字,担保人必须署我的名字。

当时,我一心想着解决难题,当然,也有那辆本田90摩托的诱惑,最终,我在那张贷款20万的协议书担保人那里,签上了自己的名字。

我们从银行贷了20万,其实到了我们手里只有16万,余下的4万块钱,陈田说是违约金,但利息还是20万,一分不少。

拿这钱,我们把所有欠款,都打点了下来,并且王胜许诺:“剩下的欠款工程验收合格后,工程款拨下来,全部付清,绝不拖欠。”工地上暂时没有债主骚扰,工程井然有序进行着。

2016年4月,工程竣工前夕,我和王胜出去应酬,他喝多了酒,靠边停车去灌木丛方便时,被一辆半挂车撞飞出去十多米!我连滚带爬着来到他身边,王胜已经倒在一摊血泊之中,任我怎么喊叫,也一声不吭了。

刹那间,我只觉得天旋地转,裤裆间有温热的液体流了出来。

说实话,王胜出了车祸,我的脑子里冒出的第一个念头竟然是他死了,项目部那么多的欠款怎么办?贷款大部分可都是我担保的,欠款也是我经手书写的欠条,他死了,别人找我怎么办?

果然,王胜出事后,总公司临时让我处理项目部事务。并派来财务人员对项目部的财务进行审计,到建设单位落实回收工程款。

可是,当我们到建设单位催收尾款时,人家说他们早就付清了,并拿出王胜写的一摞借条。从借条上看,王胜很早以前就经常以买材料,发工资为借口,写借条从人家这里预支了很多工程款。

我粗算过,他在这先后预支了26万多,更令人头疼的是,我们的账上根本就没显示他拿这么多钱都干了什么。王胜死后,要账的一窝蜂再次涌来,说必须拿到欠款,否则就从工地上拉物料顶账。

5月初,真有人开着车来工地上拉物料,怎么阻挡都无济于事,最后,我们报警才控制住了局面。张总经理找了几名有施工经验的管理人员,他们都不愿意接这个烂摊子。因为公司清账发现,我们项目部欠各种款项多达百万,账上余额只有百十块钱。

两周后,我在办公室和那些要账的磨嘴皮。几位法院执行法官来到办公室,问谁叫章萧。我心里有些发怵,但想到欠钱的是项目部,就站起来自报家门,法官说我给别人担保的贷款因借款人出了意外,贷款到期一直也没有偿还,所以银行把我告上了法庭,要我在传票上签字。

当时,我脑子一热,心里慌乱极了,匆忙鬼画符之后,借口上厕所就逃回了家。

没想到,家里也不安全了,几位彪形大汉,拿着一叠欠款收据复印件,说受欠款收据持有者的委托,来催收沙石料款。

我烦躁地怼他们:“我又不欠你们的钱,和我要的什么欠款?请问,你们谁给我拉过沙子,石子?”没等我说完,对方就甩来两个耳光,还说:“这小子死猪不怕开水烫,给他点颜色看看。”

他们把我一顿暴打,临走时把家里的电视机、那辆本田90摩托车,都带走了。不仅如此,几个人还在我脑袋上扣了个黑色袋子,把我也绑走了。再下车时,我被他们关在了一个废弃院子。

我被按在屋中间的床上,用绳索绑成大字,还被脱下了鞋子。有个家伙用刷子,时轻时重刷我脚心,那种奇痒难忍的感觉,真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折腾一阵,又问我考虑得怎么样了?

我答道:“欠条虽然是我写的,但不是我欠的钱。你们应该去公司去要!”“欠条上的经办人写着你的大名,我们和别人要不着!”说着,我又挨了一耳光。后来他们索性脱光了我的衣服,让我直挺挺站着,抱着院里的杆子,把双手捆绑住。

秋后的蚊子猛如虎,我双手被绳索绑住,那些蚊子放心大胆地趴在我身上。而我,只能像蛆虫一样蠕动,来躲避蚊虫的叮咬。整整一夜,他们又问我考虑的如何?我说只能回去找总公司要钱,我一个打工的,从哪里弄这么多钱?

他们这才将我放下,还威胁道:“老子可杀过人,最好你小子识相点,别不识好歹!”说完,逼我写下:“因无力偿还欠款,本人自愿用摩托车,电视机折价2000抵账。”

当天晚上,我终于跌跌撞撞回到家,老远就看到有法院字样的警车,停在家门口。我等了许久,等法官全部离开后,才敢逃回家中,收拾了几样随身物品,跟父母交代:“千万别说我回来了,就说你们也不知道我去了哪里!”

2016年10月,我在父母的万般忧虑中,踏上了逃亡之路。因为,再这样精神高度紧张下去,我不崩溃,也会被人追债打死。

在北京我过的非常煎熬,干回了搬砖的活。每天疲惫还是其次,精神上的重压,常让我喘不过气。我不敢跟家人联系,不敢跟人多交谈,怕口音暴露了身份,被人找过来追债。

几个月间,我听到风吹草动,就辞工换个工地。夜里,想到身背巨债,未来无望,我一个大男人,也流过眼泪。

直到2017年元旦,镇政府的工作人员,还是辗转找到了我,问我那些政府项目欠款打算怎么办?我如实相告,说工地上的事你们都知道,那些贷款又不是我个人用了。他们说,我们都知道这些贷款不是你用的,可是你是担保人。

我说就是我砸锅卖铁,也没钱还这么多贷款。有名工作人员提示我:“孩子哭了抱给他娘,你怎么不去总公司找人解决问题呢?”我说总公司跟各个项目部,都是自负盈亏的。

“可你们项目部这种情况是个意外,特殊情况特殊处理!这么多债压在你自己身上,吓得有家不敢回,不把问题解决利索了,啥时候是个头?”经过他们的劝说,我决定回老家面对现实。

回去之后,我找到当初的伯乐张总经理,他拍了桌子骂我:“逃去北京你和谁打过招呼?这里是公司,不是自由市场,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我当时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张总经理说,当初看你小子会写文章,是个可塑之才,可你太让我失望了!遇到困难不想办法解决,而是躲避!你躲得了初一,能躲得了十五吗?我支支吾吾,希望他能再给我次机会,帮我渡过这个难关,迈过这个坎。

发完脾气,见我态度诚恳,他的口气也缓了下来,教育我无论做什么事,都要有担当,项目部的债务,你自己去解决,我可以给你工程,给你注入启动资金,替你解决目前的难题。只要你好好干,那点债务用不了多久,就能还清!

那一刻,我的眼泪差点涌了出来,临走时,张总拍拍我的肩膀说:“我相信你有这个能力,再有人要账,让他们直接来总公司!”

重回项目部后,我吸取以前的教训,制定出一整套严格的管理制度。并身体力行,从自身做起,在工地看到一颗钉子,也会弯腰捡起来。为赶工期,我3个月住在工地,跟工人同吃同住,按照工程进度算下来,那个项目盈利丰厚,有望还清部分欠款。

2017年9月,眼看项目接近尾声,一位工人在清理地槽时,突然塌方被埋在其中。当天,怕挖土机会对被埋的工人造成二次伤害,我和几十名工人一起,跪在地上右手拼命地挖,许多人都挖到指甲磨掉、双手鲜血淋淋。

遗憾的是那名工人最终还是没抢救回来,我心灰意冷,做好了应对家属的一切心理准备。

出乎意料的是,死者家属没来工地闹腾,更没找我的麻烦。我这才知道,总公司早就为职工买了意外保险。工地出事后,总公司立即安排法律顾问,直接找死者家属协商处理此事。

经过种种难题的历练,以及在总公司的帮助下,接下来两年,我带领项目部,还清了全部债务,还添置了大型塔吊、搅拌机等建筑设备。因为我的突出表现,公司也将我,从代理经理扶正,成为公司最年轻的项目经理。

编辑:小新

编后:对职场新人而言,维护公司利益是本分,但要分清个人权责。尤其是当下许多年轻人,急于求成,将个人信用与公司深度捆绑,一旦遇到意外,自己身权益是无法得到保障的,希望本文主人公的经历,能给广大读者以启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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