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年的第一场雪
大清早的,人还没起床,就听朋友圈里一片吆喝声:下雪了,下雪了!也着急去看,未来得及穿衣便去开窗。果然,昨夜有一场雪悄然而过,窗外已是簇簇银白色,一阵风从窗口冲进来,好冷。瑟缩着回到被子里去。觉得这样的清晨,真是让人欢喜又让人忧愁。
我的童年是在东北乡下长大的。那时候不知道什么叫做寒冷。每年冬天,都被母亲包裹成一个小棉球,在村庄的土路上滚来滚去。太小的时候,是父母的跟屁虫,再大一些,是小伙伴里唯一的一个小女孩。他们每天拿着根木棍儿作战马嘶鸣状,我就在后面跟着跑,鼻涕泡吹出老高,脸蛋儿冻成红苹果,才怏怏地被母亲唤回家去。
小时候的雪总是比这些年的雪大。站在祖母家的后房山,就可以望见远处的苍茫之色,一股一股的风持续不断吹来,吹走玉米茬上挂着的雪粒子,把这一片雪吹到另一片雪的身边,把土地吹成深褐色,把平原吹成大大小小的“悬崖峭壁”。我见过最大的这样的“悬崖”,有一人多高。一场场风吹过来,雪壁愈来愈坚硬,小孩子站在下面,不用担心崩塌,可以躲风寒,可以藏猫猫。
庄稼的籽实和叶杆被收割走之后,大地便显得格外孤独,若是没有雪还好些,一些野草的秧子还绿着,企图复活,日里夜里还在攀爬,挺着脖颈,宁死不屈。秋蚱蜢和螳螂还活着,在田埂上蠕蠕爬动。然而,雪终究是要来的。秋草们无法躲,秋虫们也无法躲,雪总是来得很突然,昨天还风和日丽,傍晚儿就乌云压顶,人还在厨房里煮饭呢,一场雪就来了。
雪来了,鸡是不叫的,鸭也不叫。狗趴在自己的窝里,头朝外,一动不动地望着天。它见过好几年这样的雪天了,没什么好奇。新鲜劲儿一过,它就开始瞌睡了。只有那些大鹅们,嘎嘎地一顿乱叫,主人喂饱了鸡,喂饱了鸭,独独忘记了它们。它们站在门口等了那么久,主人的门还不开,只好叫。最开始一只鹅叫,没人理会。两只鹅叫,主人还是不吭声。那就所有的鹅一起叫吧。真是欢畅。主人很快就嘟囔着嘴出来喂食了。雪下着,玉米粒撒在雪地里,金子一样耀眼。
乡村的雪夜是安静的。村头最后一缕炊烟散尽,偌大的天空里只有雪花静静飘洒。雪落在老榆树干枯的树顶,落在一堆堆的柴草垛上,落在河边草编成的屋檐上。落在哪里都是雪自己的事情,没有人出来干涉,也不必听任何人的指挥。第一场雪是冬天来探路的,第二场、第三场雪,也是站不住脚跟的。直等得某一天的某一日,有一场执著的雪来了就不肯走,那时,才是东北真正的冬天到来了。
田地里一根芒草孤独地在雪里站着,怕是要站立一冬。河边上的芦苇也站立着,也是要站立一冬。它们亲眼见证了哪场雪是薄的,哪场雪是厚的,哪一场只是路过,哪一场才是常驻。它们在冬天的太阳下面,也倔强地不肯说一句委屈的话。它们的骨骼清丽。在风里雪里,它们只等着春来。
冬天最冷的时候,我就不出门了。每天赖在炕头上玩耍,听太祖母讲故事,看祖父薅胡子,帮祖母递线纳鞋底。或者,趴在窗台上等上学的叔叔姑姑们回来。从老房子的窗看出去,不远处就是一道铁路线,不时有一辆辆绿皮火车驶过,雪是白的,车是绿的,烟是黑的。那是美丽的图画。
人终是要一点点长大。长大后不再畏惧冬的寒冷,于是走进一场场的雪里。很多人走出了村庄还会回来,很多人走出去了不再归来。也有更多的人一辈子都走不出这个村庄。他们常驻在那里,如同那些芒草,如同那些芦苇。
我是不待见冬天的人,也不待见雪,然而,不论我待见不待见,冬天总是载着雪而来。这几天,家里正在小装修,不得不开窗,屋里屋外很快就是一个温度。我在这初雪的世界里,在自己的堂屋里,迎进冷风,也迎进雪花。我也是一株芒草吗?或许,我也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