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尚乡】第一百一十九章 放牛的夏天
无论是否微笑,王保合的胃疼病从那一年就开始了,一直延续到了十五年后,那时候已经是新时期了,一切事物都在逐渐美好,而且医院也多了,医生也多了,人们的口袋也渐渐的有了钱。所以有了小病小痛的就会去看医生。
胃疼了十五年的王保合变得十分清瘦,但是精神还很好,他一连做了十五年的村长兼村支书,村子里的人每个人都服她,因为每个人都受过他的恩惠,每个人都觉得自己无论遇见了什么大事,什么难事,只要有王保合出面,只要在流泪的时候看见王保合脸上的笑容,就没有什么是可怕的了。所以他们也在担心王保合的胃疼,他的胃疼成了全村子人的胃疼。
为了王保合能够好起来,李姬基本上是每一天都要在神前给他求一副药,然后给王保合服下,当时是有缓解,可是第二天依旧开始疼。等了十五年,李姬觉得不能让王保合这样拖下去了,就找李俊英说:“孩子,你也劝劝王保合,让他去看看大夫吧,总是这样疼着,铁打的人也受不住啊。”
李俊英还没有开口说话,就已经掉了眼泪,她现在已经是三个孩子的母亲,大儿子是王麦收,下面有两个女儿,一个十二岁,一个八岁。她把守在身边的八岁的小女儿搂在怀里面,哭着说:“我们不知道劝了他多少次了,他总说现在孩子小,都要上学,都要交学费,看病的事情可以缓一缓,现在不识字不行了,他都吃了不识字的亏了,不能让自己的孩子不识字。可是他都不想一想,他这个当家人要是有了什么好歹,孩子们不是更苦吗?”
李姬虽然脸上还是带着笑容,但是失明多年的眼角还是掉了几颗晶莹的眼泪,顺着她满是皱纹的脸颊掉下来,没有比这一幕更让人心痛的了。
李姬开始绝食,只要王保合不去看病,她就不吃饭。王保合执意不去看病,李姬执意不吃饭,坚持了五天,王保合终于屈服了,在李姬面前跪倒,说:“妈啊,你这样不是让我做一个不孝儿子啊!好,我去看病。”
去医院时李俊英陪他去的,去的路上,王保合还呵呵笑着说:“我没有病,你看我身体好得很,去年冬天全村的人围堵那只跑到咱村里面的山猪,都是我跑的最快,最后还是我打死的呢。就你们神经兮兮的。”虽然王保合这样说,可是李俊英隐隐约约有一种不详的预感。
到医院找了大夫,拍了片子,然后夫妻两个坐在一个光额头的年老的大夫面前,听大夫分析病情,大夫看着片子,好久才说道:“为什么现在才来啊!”
王保合笑了笑,说:“大夫,有什么话你尽管说,不用让我回避,即便是你说病情,让我出去,最后还是能从我媳妇的嘴里探听出来,回避也没有什么意思。”
医生咳嗽了一下,慢慢说道:“这个病吧,不算少见。你以前一定是受过很多苦,吃东西都不规律,又是吃的少,有时吃的多,有时候冷吃,有时候热吃,要是遇见了什么事,就长时间不吃饭。就算是铁打的胃,也经不起你这样折腾啊。看你的片子,已经是胃癌晚期了,明明是恶性的,又这么严重,你竟然还生龙活虎。”
王保合的脸上依旧满是笑容,开玩笑的说:“老天爷还想让我抱孙子呢,不想那么早收我。”说完话他就起身往外走。
医生叫住他:“你必须住院!”
“住院不行,我一大家子人都还靠我养活呢。我可是没有文化,全是靠力气活挣钱,我住院,家里的几张嘴谁来养活?”
“那你药总要吃吧?”
王保合点点头,说:“你一定要开最便宜的,要是贵了,我也不吃。”
所以从那一年开始,王保合开始吃药,这一吃就是一口气吃了十五年,十五年后,王保合的三个孩子都已经成家了,大儿子王麦收家已经有了两个儿子,也算就是说,王保合已经有了两个孙子。这年夏天,王保合觉得身体越来越差了,走路都需要拄着拐棍了,双腿以前断过两次,现在两次断裂的地方,钻心的刺痛,让他几乎迈步不得,虚弱无力的身子已经弓成了一只炒熟的虾米。但是他还是坚持每天上午和下午去山上放牛,他想多看看自己守护了三十年的山山水水。
于是每天去放牛,总想叫上自己的两个孙子,大的叫开心,笑的叫如意。名字都是他取的,为大孙子取名为开心,蕴含的意思就是让他像自己一样,面对苦难能够连带笑容,能从苦难的生活中寻找到欢乐。为小孙子取名如意,就是希望小孙子能够在苦难的生活中事事如意,活出一番姿态来。
他知道自己的时间不多了,所以总是希望两个孙子能够多呆在自己身边,可是小孙子正是贪玩的年纪,才不会跟着自己到山上放牛,山上没有什么好玩的,也没有小朋友,更重要的是,爷爷走得太慢了,跟在后面跑不得,总是慢慢吞吞的,他习惯到处奔跑的双腿不舒服。
幸好还有大孙子喜欢抓蝎子,跟着他,因为在他的指引下,总能抓到蝎子。
看着专心翻石头的抓蝎子的大孙子,王保合浮想联翩,他知道自己的时间不多了,十五年的晚期癌症伴随着,竟然能够支撑到现在已经不容易了,十五年来,每天母亲李姬都会为自己求一份神药,医院的药早就断了,可是母亲的药依旧每天按时吃。
坐在山顶上,看着远处坐落在群山环抱中的尚乡,一条小河缓缓流过的尚乡,心中想着当初自己的先辈们是怎么会选择这样一块热土安身,自己的父亲又是怎样走出山村去求学,将文化带了回来,又是怎样带领着村里人和入侵的小日本对抗,又是如何远走他乡。他在记忆里的炮火中,总能看见父亲王天堂高大的影子,总能感受到父亲对这个村子的热爱。
他也回想起自己在四川生活的岁月,川中的气候,山上的松声和竹生,他依然记者自己的嫂子在危机的关头让自己逃走,仍然记得嫂子最后一次见到自己说自己怀孕了的话,也会想起自己之后如何下大力气寻找嫂子和她的孩子,都没有找到,现在也已经力不从心了。
他也会想起自己如何穿越一个又一个省,经历一群又一群人,历经三四年才终于回到自己的老家,回到这片生活了一辈子,埋葬了先辈的土地,想起自己如何用自己的双手摸索着种地,开垦荒地,建房屋,创造了一个幸福的家庭,也想起自己如何和病魔作斗争了三十年,终于盼到了儿女成家,看到了孙子,现在他突然觉得,自己可以放手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