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代文言｜嚴大可文選
公告栏
第1498期
當代文言
嚴
大
可
嚴大可文選
嚴大可，別署華判簃主人。先世居婁東，戊辰歲生雲間，八歲遷海隅，畢業於香港中文大學，主修中文，副修藝術。在學間隨師學詩，嘗戲詩賽，偶拔頭籌，有《未濟詩草》《乙編》《丙編》。曾任報館編輯、博物館研究員，今去游粵港，暫棲滬瀆，課徒為業。
文
歲在重光赤奮若，夏首之月，三過蓉城，別館於太古里，因便閒步至春熙路，舉首入目，皆同舊日，忽中心振動，憶七載前訪故人於是處，縈然有懷，究未可釋，歸省年來相與者無算，嬝娜柳枝，皆成飄絮。而余情性，亦如豹變，追思舊我，憮然獨悲。乃為一賦，聊作自遣也。
鶴唳東皋，逝者自茲不返；翮乘西邁，劉郎重到經年。鶯花添江南之勝概，溫婉矧撲地之翩躚。俚諺忠言，因有少不入蜀之誡；季鷹故老，弗羨秋風鱠鱸之鮮。粵夫若木西循，艎艅觸巫山之神女；襄王一寐，宋玉解朝暮之風煙。嗣今驀然心灰，槁木不期春日；爾乃神斂，屏精幾似黏蟬。慨總角竹梅，嘗賦右丞紅豆；撫二毛霜雪，已同庾信鬢邊。故地侍陪，舊情如夢；驚心回首，鮫淚若懸。入目則天府繁華，不啻維揚樓閣；春熙聲色，誰聞望帝杜鵑。猛獸熊貓，賣萌大廈；狡謀野兔，難竄珠筵。藤海雙椒，古薑萸之辛寡；馨香諸味，今饕餮之腹便。竟思漫步錦江，遊人接踵；卒念牽衣巷陌，挽手比肩。羊區恆遶，牛廟曾眠。日東廚以作炊，陳王宴樂；暫南土之懷怨，羲駕日鞭。衾枕經旬，唼交歡之魚水；愛巢欲築，結并蒂之纏綿。恨少日之嗔癡，難成長久；嘆終朝之齟齬，朅賴撟虔。雖滄海之陵夷，麻姑見矣；哀望夕之桂魄，鸞鏡破焉。於茲放浪金盃，人間嬉戲；遂始息心紅豔，麈室談玄。時而慾壑深臨，泛極樂之愛海；又復枯禪獨坐，偎貍貓之煖氈。每遘狡童，輒作狂詞讕語；待來新歡，則如棄帚敝韀。常憎太上亡情，自詡嫥壹：亦鄙最下愚魯，不辨媸妍。讀義山之無題，恥其軟懦；誦行簡之浪賦，詈厥淫篇。漸知所愛匪人，誠為己也；獨悵中心有漏，斫似石權。矜性命之文章，南山玄豹；愍世間之機事，墨翟木鳶。式微之嘆自吟，但招王子；豬肝之貧難守，絫卜青錢。馬齒徒生，祗操家務；蘭因悞認，私媿幽愆。惟庸庸以碌碌，縱脈脈而拳拳。剪燭倩誰，可惜巴山之夜雨；易安難得，更排容膝之情蠲。彼瞻倚石之迷花，平生遐夢；余欲同舟之執手，但乏越船。唯銜玄石酒樽，共歡電露；終賸對影獨酌，與月周旋。噫！此願此身，罕尋鷗鷺；相知相與，須忘魚筌。早喪勇襟，豈敢孤身赴往；欲晞韰露，任憑大化埴埏。楚鳥通言，元亞鸞皇之族類；吳牛對跂，實費挑注之桐弦。躬棲一枝，鷦鷯之愒已足；心分二處，耆婆之命相連。感戴親情，荷同庠之夙誼；薶藏哀樂，恆與子之裳褰。蜀中之樂猶思，還悲故我；江上之雲已遠，靡念舊緣。叱斷塵根，行歷徹大般若；追惟昔愫，文字慎磨兠犍。詹言誕妄，爰作空詮。
先妣某氏，潛江縣張金人，民國某年月日生。天資方嚴，性直而惠。不曾入塾而自學數千字，後任鄉婦女聯合會主任，洞明世事，治理從容，為閭里盛贊。惟余尚在腹中，而丁先君某公諱某某憂，先妣雖一力持家，克勤克儉，含辛茹苦，內整外齊，然有兄姊四人，愍幼失怙，遂於某年，更適某公諱某某。余雖入子，而公視己出，使習書翰，兼加憐愛。自茲先妣操持家事，井然不紊，侍奉族親，恩煦為仁。余以中歲遷居山林，築館於麻城夫子河鎮黃麻坳，侍雙親於畔，蒔花弄草，內靜守虛。攝生頤養，闔府安然。椿庭尚茂，萱室惜摧。先妣因疾慟於某年月日偃然化去，壽終內寢，享年八十有六。嗚呼，痛哉！三日後葬於麻城尹家山之陽，禮也。故為銘曰：
厚仁懿德，惠則恭良。操持家室，協理蘭坊。尺蠖伸屈，緜瓜熾昌。慈烏惜逝，聲譽鄉邦。其一
凱風吹棘，童子佩觿。撫爾劬瘁，歸窆是棲。佳城鬱鬱，幽竹淒淒。平岡后土，茂木清谿。其二
孤哀子某携媳孫泣譔
粵維人倫綱常，孝推首德。為仁之本，君子是務。椿萱劬勞，禮以事之。祖宗雖遠，不敢怠辭。其澤久長，後人同蔭。
某公諱某某府君，德配某氏太夫人，世居梁溪。公行醫為業，濟世利民。妣西席執鞭，課徒傳道。名茂德脩，聲著鄉邦。樂善好施，人所咸舉。有一子二女，皆受義方，同承祖庇，子孫藩衍，覆祐僉言。百年之後，於某年歲月日合葬於無錫西郊之青龍山。惟舊塋築久，圮泐日甚，雖屢事修葺，終虧完好，且境荒地偪，祀火難盛。故闢廣地，重營幽宅，泉隧終期，以祔來者。遂於某年歲月日，重卜地於石埠湖景之九龍山，用遷祖塋敘葬於斯，禮也。廼為銘曰：
凜凜某公，懸壺濟世。慈婦某氏，杏壇課藝。遺範子孫，不離孝弟。積善是式，久澤其裔。其一
金匱乾山，卜云其吉。玄冢重拪，考妣同室。松柏蒼蒼，具區沕沕。爰銘貞石，庶免德軼。其二
李伯時五馬圖卷，茲為劇蹟，世所共知者也久，迄入清內府，遞傳有序，無庸復贅。洎乎清亡，竟流離宮所，東至扶桑，後傳燬於兵燹，僅玻瓈版本存焉。前歲東京顏真卿大展，真本忽又重出人間，於今百年，詫矣奇矣，亦辛酸史矣。攷其流失之由，余前年欲景印陳師曾暨日人大村西崖合著《中國文人畫之研究》一書，得詧其端。民國十年十月，大村西崖經金鞏北之紹介得見陳弢庵，內府所藏之書畫精萃者悉借出觀賞，更慨允攝影。大村氏後歸日本，以所攝寫真示人，中即有五馬圖卷，斯日人之初見圖卷者也。
時清遜帝尚居禁宮，然日用私帑，入不敷出，又以民國政府所允之歲幣亦常短絀，遂巧立賞賜之名，石渠書畫出於宮門者千數，五馬圖卷亦移於天津。十三年，遜帝遭驅，潛居天津日租界，支用俸給，不得稍減，益自窘困，故謀鬻售書畫。陳弢庵時為太傅，書畫變賣，多經其手，而其甥劉驤業（字午原，一字可超。曾於日本留學，為遜帝日語教授）者，更多與日人周旋，是五馬圖流失日本之伏筆也。
而已大村氏卒後，以生前友好正木直彥（東京美術學校校長）與劉驤業相洽，欲攜五朝書畫布展於日本，國人多予阻撓，斡旋多方，終成其事。十七年末，於東京布「唐宋元明名畫展」，以五馬圖卷秘示於日本皇后，並以景本招眎買家也。張叢碧《春遊瑣談》中云有侯爵（或為細川護立）曾欲以日金四萬購之不成，厥事或當時也。
劉亦持圖卷兩度典押，前質於天津鹽業銀行（後以一萬元贖回），後質於大阪博文堂（後詐取而去），究聞歸京都大學某法學教授，則始末不詳，惟於今尚在人間，未罹劫灰，斯之大幸也。
蓋趙宋立騏驥院欲自以強，天下名馬，一時貢致，伯時乃得寫生，然天水二朝竟先後為金元怒馬鐵蹄踐踏，斯一恥耳！百世而下，圖卷復以劉驤業者流於海外，說文以馬之低昂者為驤，此豈云驤業之為劣馬者亦冥數也矣！悲夫！
今年秋，津門梴年馮松兄摹寫一卷以自珍，後寫複本付一墨文房代倩良工裝池，延睿兄卒得之，見其狀繪逼真，心甚愛惜，要余題識，爰以原圖之流離大槩充之。
時龍集上章困敦月在嘉平，雲間嚴大可謹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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