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安山文学】孟生旺||独身记(散文)
独身记
作者: 孟生旺
主编:非 鱼
独自生活一辈子的人,人们可能这么评价他:这个人孤僻,暴躁,不合群,精神上一定有问题,连婚姻也错过了,怪可惜的。这可能是所有成双成对不独身且家庭幸福的人浮浅的认识。像我的独身,有些令人不可思议,谁让我生得普普通通,没有英俊潇洒的长相,没有挥金如土的大方,一个土里土气的下里巴人,来到城市谋生,不敢轻言时世忘了自己,怨天尤人是借题发挥,怨父母是无稽之谈,只能归咎自己姻缘浅薄,修行不到。常言说,百年修得同船渡,千年修得共枕眠。细细想来,与生俱来的我,连百年修得同船渡和女孩在一起的机缘也没有,何来有谈婚论嫁的先决条件呢?婚姻之于我显然就是一个童话,一个没有虚幻与神话的现实版的题材,这就是真实的我。
说实话,独身可能带有宿命的东西,挣不脱甩不掉。我从一生下来,父亲就患病永远离我们而去,家中剩下母亲和我们几个弟兄姐妹,而我最小。记事起,姐姐就出嫁了,哥哥就成婚了,他们都是一过二十岁轻轻松松完成人生的角色转换,和我们分开另过了。我便在年纪显老的母亲一点一点拉扯下长大,又一起生活了许多年。之后母亲也不在了。这时候,姐姐的孩子也和我几乎一般个高,年龄相仿;哥哥的孩子也相继成家立业。我一个人由此没法获得他们一丁点的帮助。一个人重起炉灶,自谋生路。独身在母亲去世以后更显得入木三分。
没有可寄居的地方,我就一个人随遇而安。来到城市,我哪儿住都不合适,前前后后搬了七八次家,辗转挪移不少地方,越独身,生活越不稳定,工作也受到影响。打听我是干什么的,邻居首先吐舌,光棍一根。一听这话,众人散了。媳妇女孩躲远了,给社会留下不合逻辑的话题。要说,长相平平也不至于一辈子没有生存之本,没有与女子交往的权利。可我偏偏遇上了。
二十岁至三十岁,我用了十年的时间自学,想挽回我十至二十岁贻误的青春。我视力不好,耽搁了大学的就读。直到有一天看到一本书就像一个本子的时候,我就痛别了学业,从此连书本也拜拜了。到医院一检查,还得等两三年后才能手术,否则,无济于事,还会复发,得不偿失。没办法,我蛰居乡村好不容易等了两三年,自筹费用做了手术。一来二去,我的年龄跨过了二十岁的门槛,学校没法去了,超龄了,又没有谁支助我。没文凭,社会的各个门槛越发显高。没办法,又在我曾经就读的大学院校报名自学考试,因了各种因素的阻挠设卡,原本三五年能毕业的我,又花了十年时间,才费劲通过,拿到国家勉强承认的本科毕业证。可在当时,已经不吃香了。连应届本科毕业生也自主择业了。我又被晾在一边,不可救药。
二〇〇六年我上京城找工作,不想连包带毕业证让贼拿了,分文未剩。而且有好事者在社会广言发布,说乡人到京城旅游来了。的确,这次是我真正地做了一次游客。我对游客做了切身的理解。无业为游,游手好闲。无居为客,格格不入。无钱,这地方一刻也不能待。之后,痛不欲生地又不得不千里迢迢返回住地。京城仿佛是我做的一场噩梦,至今心有余悸透心凉。此后,独身更成了必然。一个无文凭、无生活来源的非本地户籍的人,必须面对现实。就是你人品再好,穿衣吃饭亮家当,家徒四壁一无所有,比浮萍还浮萍。有谁敢跟我?恋爱简直是痴人说梦,天方夜谭。在旧社会,有一句广为流传的俗语,叫米面的夫妻。就是说有吃有住是基础。在新世纪,工作、楼房、轿车成为婚嫁的“新三件”,而且一件也不能少。也是当今女孩谈婚论嫁的先决条件。我三十岁时,没有可信的文凭,就是说一千道一万,也于事无补。因此,我的被动便一直延续着,直到今天无法改变。
在这一时期,我给人打零工,微薄的收入全都交了房租。工资一到手很快就没了。有好几年,我成了替别人保管钱的人,很自负,常常一个人关在家里,羞于见人。人生的背运我全遇上了,独自生活的艰难并不因此消停,还会变本加厉地步步紧逼,就像黄世仁向杨白劳要债一般,毫不客气。
房东是一个小脚女人,一见我回来,双手叉腰,怒气冲冲跟我喊,快点快点,才几十块钱,你该交了。我鼻子一酸,眼泪哗哗哗地就落了下来,不是我不交,我实在没钱。硬扛了几天,我无奈地向我姐借了钱,已经是越借越多。没法还了。看看各单位门前私家的豪华轿车,我就不由自主地伤心,谁让自己举目无亲呢?没有生活来源,有时连钻地缝的机会也没有。在城市,危机感每天都在脚下,你要用水,用电,穿衣吃饭,最现实的是,你出门要有一块钱,来来去去。在京城,没有一块钱坐车,老人言,靠步行,你用两天从西城区也走不到东城区。我一听傻眼了。京城就是一个赛马场,没有基础条件,简直是寸步难行。一个经常为自己柴米油盐发愁的人,是生活在最基层的人,也注定这个人一辈子发展艰难。
我在异常简陋四面漏风的棚户房一住就是十几年,房租虽然低,但累计交了两万多。每天开门第一件事,就是要张口吃饭,有许多年,我就像太原人早上从不做饭,吃块饼子,喝口水充饥而矣。人有时候,连吃饼子的机缘也不容易。我痛苦万状,看看一张纸空空如也的碗,敞口朝天的盆子,它们似乎也想吃饭,而我时常不能锦衣玉食地善待它们,不免有些惭愧,无地自容。我在想,人在许多时候不能没有自己的饭碗,就是泥饭碗也要好好珍惜。我发现,大多时候,泥饭碗之于我也是形同虚设,连饭碗也不能填充备好的人何来有家,杯盘罗叠,酒海肉山更是一场黄粱梦,既不现实,也不可能拥有。在城市,早就诞生一个显得异常挑剔的词语,叫立锥之地,这的确是我多少年来一直寻找的一点,比句号小,比顿号大,就是这样一个符号般大小的地方,来之极不易,有目共睹。
人们常说,人来到世间不是享福的,而是受苦受罪的。造物主把世间留给人们改善和改造,也是有一定道理的。其实就是让人们清醒地认识自己和看待自己,给自己选择一条奋进的路。完完整整的人,一半是为自己活着,另一半是为别人活着。另一半就是自己的配偶。不完整的人,没有另一半,只能为自己活着。像我,除了应对吃饭,还要自己料理衣着。小时候过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安逸生活,现在一下子全没了,我有些难于接受,但也从侧面感受到母爱的无私与伟大。
没有母亲许多年了,自己磨破衣服自己修补,从捏起线头订纽扣学起,又当男人又作女人。这时候,我觉得,女人的伟大就是把男人侍奉得像模像样,出人头地。一个成功的男人背后一定站着一个女人这话不假。我没有家室,独身由此而生,特别是年龄大到一定的时候,脸更薄了,话更少了,吃饭喜欢吃快餐,喝水喜欢喝白开水,出门喜欢步行,不爱到人多热闹的场合,头发也不喜欢留得太长,喜欢过简洁明快的生活。一个人待在屋中,冗长的时光从早到晚裹着我,真正是一种无可事事的生活,也时时感到自己的无依无靠,想想我每迈出的一步,均付出了曲折与艰辛,是常人的数倍。
独身了,意味着自己以后不再会有幸福的生活,不再会有笑语欢歌的人生,也就不再会有人生的春天,早晨从中午开始一样不切实际。孔子“不孝有三,无后为大”的孝文化思想彻底得不到遵守与奉从。毕竟,我们生活在身不由己的世界,人的求生的权利没有任何保障的时候,一切都无从谈起。独身让我认识自我的境遇与价值,看清岁月的无情和冷峻,同时也意识到人生并不是人们想象的有奋斗就有未来,有时可能永远没有未来,也就没有梦想实现的一刻。独身让我感到更多的忧心与迷茫,浑浑噩噩,不辨东西。
每到此时,我还是提醒自己,即便这样,人生不易,还需善待自己,不做蹉跎时光的虚度者。人,逆境中也应当自强不息,一息尚存,奔驰不已。
插图/网络
作者
简介
孟生旺,山西晋中人,1994年开始写作。先后在《乡土文学》《山西文学》《黄河文学》《苍生文学》等多家国内刊物发表数十余篇散文随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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