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国梁 | 四季童趣

作者简介

邵国梁（笔名：贾道儒行），浙江富阳人，企业家。平素喜欢拾掇文字，在文字里寻找人生乐趣。热衷慈善公益事业。

四季童趣

我在自序里曾写过这样的话：我写文章也是为了记忆，记忆是最完美的影像，惟有记忆才是永远不会凋谢的。因为人的衰老首先是从记忆力的变型开始的，这种记忆的变型总是对眼前发生的事呈现出模糊状态甚至遗忘，而对一些年代久远的旧事似乎越发地记忆犹新，好像还很新鲜。

我现在就是这样的状况。我每个月仍然保持着写一篇文章和看一本书的习惯，写文章总算勉强能够坚持下来，但看书则不一定能够按时完成得了，其原因就在于记忆力的衰退，经常性地会看过忘记，需要回过头去再看一遍来延续并强化记忆。这种过早的健忘让我感到非常沮丧。我自觉还不老，更谈不上是衰老，然而事实就摆在面前，不承认还不行。

这样的时候，我就索性转过身去面对从前，让自己回到往事里去。那些散落在往日时光里一串串温暖与忧伤的故事，时不时地若隐若现、如影随形、充斥着我的脑海，深入了我的骨髓。所以，我又想写写我童年的故事了，尽管面对从前总让人有一种久远的感觉。

春

我对春天的最初记忆是来自于母亲的说教，应该是在入小学前。惊蛰一到，春雷公公的几个响雷一打，顿时惊醒了蛰伏一冬的蛇虫鼠蚁们。母亲就会说：这些蛇虫百脚又要爬出来伤人了。我虽然没有见过蛇虫百脚怎么样伤人，但相信母亲讲的话肯定不会错。蛇虫百脚无缘无故地伤人总觉得不是一件好事情，因此，我自小对春天的感觉并不怎么美好。阳光明媚的春天怎么能与阴险毒辣的蛇虫百脚搅和在一起呢？这内心便有了一种疏远和拒绝式的怕。但春天到了，厚重的棉袄棉裤总算可以不穿了，又能够肆无忌惮、轻轻松松地野在外面，虽然在外面野着的时候还要时刻提防蛇虫百脚们。

野在外面最为难忘的好戏，就是在北门畈的田沟里抲鱼。抲鱼的本事要数我小舅最拿手，我和我哥也是跟在小舅的屁股后头获得了抲鱼的乐趣。

母亲有姊妹兄弟五人，在农村老家吃口重，小舅差不多在十五、六岁的时候，作为大姐的母亲就把他带在了身边。这是个饭量大的吓人的年龄段，放开肚皮吃起饭来的话大人是要讨饶的。刚开始发育的小舅其实没比我们姐弟大几岁，小娘舅大外甥，虽说是两辈人，但因年龄相近，与小舅打小就不怎么生分，有什么稀奇古怪好玩的事情，总要把我们哥俩带在一起。抲鱼抲蟹这种天生在小舅骨头里就会的觅食方法，似乎在他的身上尤其显得得心应手。而事实上小舅一定是想通过这种默默的行为方式，不仅可以贴补家用，同时还更能博得父母的喜爱，这是一种朴实、勤劳而又聪慧的厚道。

北门畈就在富阳老城已经夷为墙基的北城墙北门外面，田畴千亩、阡陌纵横、沟渠交错。每年惊蛰时的响雷一打，雨水就会增多，一夜春雨潇潇之后，沟渠里的水位猛涨，流速加快。在水流湍急的地方氧气充足，饵料丰富，沟渠里的野鲫鱼都会浮上水面，长时间地在此处逗留。一遇到这种天气，小舅在天蒙蒙亮就会拿着脸盆或木桶悄悄地出门，通过观察，选择某一段鱼儿比较多的沟渠，用田埂土将这段沟渠的两头分别堵住，截断水流，好像似筑水坝一样。这种沟渠一般都只有几十公分宽，最宽的也顶多一米左右，很容易筑坝。坝筑好鱼儿就跑不掉了。然后，用脸盘或木桶将沟渠内的水一盆一盆地舀干。待水舀干后，在见了底的沟渠内满是一条条活蹦乱跳、大小不一的野鲫鱼，唾手可得。有时候还可以随手抓到河虾、河鳗、泥鳅和黄鳝。如果将沟渠内的烂泥浆再翻一遍，凑巧还会有黑鱼可以抲到，这属于浑水摸鱼了。抲鱼结束后，我们会将沟渠两头先前筑起来的烂泥坝挖掉，使沟渠的流水重新畅通起来，水位顷刻复原。这趟鱼抲下来，收获颇丰，多的时候连家里的大脚盆、水桶都会用来盛鱼。

小舅在摸着黑出门时，我哥的反应最快，紧随其后，说不定俩人在前半夜就已经商量好了。我比较迟钝，也懒惰一点，待我找到他们，沟渠两头的烂泥坝早已筑好，只见他们俩人将长衣长裤扔在田埂边开着紫红色蚕豆花的茎枝上，穿着短裤和汗衫背心站在沟渠中配合默契地往坝外有节奏地舀着水。我不能装作无所事事，但也只有给他们跑前跑后做一些打打下手的事情。

惊蛰后清晨的天气很有些冷嗖嗖的凉意，抲鱼也需要耗费体力，趟在沟渠中还会被溅得全身泥浆，但做自己喜欢做的事情，就不会感到劳累，反而是乐此不彼。这种生活在贫困年代的儿童们不一般的乐趣，甭提有多么惬意与舒畅了。抲鱼时的那份激动与兴奋，那份好奇与惊喜，那份收获满满的自豪与愉悦，最能撩动儿时的我不羁的情怀。那时抲鱼的人多，北门畈的田野里，四处可见三三两两抲鱼的人，特别是惊蛰至清明这段辰光，而鱼也好像总是抲不完，年年如此。

鱼多趣多玩多。

时隔四十多个年头，那么特别的一个个春天，那么鲜活的一幅抲鱼的画面一直镌刻在我的脑中。诚然，抲鱼的乐趣在于抲，而不在于鱼，这是童心未泯的小孩与已经入世的成人之间最大的区别，小孩只专注于抲鱼过程中的趣味，对结果并不看重。但那是一个以割资本主义尾巴为中心任务的扭曲年代，野鱼儿是不会晓得盲目地游到社会主义的沟渠里后会不会成为资本主义的尾巴，而抲鱼的人却分明晓得野鱼儿应该算不上是社会主义集体的产物，因为它们是野生的，野生的就不是公家所有的，就是处于自然状态下的无主物，既然是无主，那么任何人都可以抲。那些缺少荤腥味的人们多么需要抲一些这种野生的无主的鱼虾之类来打打牙祭啊。或许这就是老天爷怜悯苍生的恩赐。

田畈野里头抲鱼，劳心劳碌管的人还是有的，大概就是这些田畈所隶属的生产大队负责人，主要管的是在沟渠中抲鱼人筑的烂泥坝有没有拆掉，有没有堵塞影响排水。当看到有人筑坝抲鱼，总要走过去吆喝几声、吩咐几句。可没准他自己转过身也去抲它个几条野鲫鱼，拿回家给老婆和孩子们尝尝荤腥味。看来割尾巴的人也食人间烟火，也是要吃鱼的。

我不晓得什么是资本主义，更不晓得资本主义的尾巴是怎么样的一条。那个年代有一本《春苗》的电影，电影中由葛存壮饰演的教授在课堂上讲“马尾巴的功能”，结果被听课的人轰出门外，原因是看的是牛病，上的是马课，牛头不对马嘴。后来很长一段时间内，“马尾巴的功能”这句话，便成了社会上嘲讽学究的流行语。电影上要割尾巴，全国人民也都在割资本主义这条尾巴，证明尾巴这个东西肯定不是好东西，不是好东西就要划清界限。因此，吃鱼尾巴的时候我经常会联想到这个问题：是不是只要是尾巴就都是资本主义的？是不是只要不吃鱼尾巴就与资本主义不搭界了？还好，本来我就不太敢吃鱼尾巴，是因为刺多，卡喉咙。

在写这篇文章的几天里，我从电视中看到了可以追溯到辽金时代的吉林查干湖冬捕新闻。随着马车拉着鱼网，将几十万斤一网的鱼拉出冰窟窿的壮观场面时，欢快的音乐响起，渔民们脸上绽放出收获的喜悦，这是一种带着遗传基因的朴素美，因此也是一种大气的美。某种意义上，正是中央台这种别具匠心的连续报道，使这个遥远而古老的捕鱼方式变得不同凡响，从而家喻户晓。每天看到这条连续新闻，我就想起我小时候的抲鱼情节，我心里涌动的是另一种爱，它显示着我童年时代的一段欢乐时光。

我惦念儿时的抲鱼，是因为我喜欢吃鱼，而且无论是什么鱼。生活在那个贫困如灾荒般岁月的人们，大都过的是以青菜萝卜为主菜的日子，人的舌头钝了，我也一样。然而在那个惊蛰雷雨的春天里，吃到了自己抲来的野鲫鱼后，似乎是在一瞬间惊醒了我的味蕾，这种触觉可能是童年的我对鱼腥味道的最原始记忆，然后随着岁月的流转，滋味慢慢沉淀，偏爱日渐丰满，直至情有独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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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7年4月1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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