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军小说】犟牛
▲题图来自网络
犟牛
文|萧军
我也说不清自己说的犟牛,到底是那个人,还是那头牛。那我还是先说那个人吧
犟牛是我们村民小组,那时候叫生产队里一百多口人里唯一的光杆司令。光杆司令是我们对光棍的叫法。
打我记事起,他就一个人住在生产队的保管房里。那间屋子只有个前窗,一年到头不见阳光,偶尔走进去,感觉就像走进了地狱。
犟牛又是怎么混到这个地步的呢?
都是因为自己太犟。听大人们说,犟牛本来是有爹妈的,可就是由于从小就太犟,怎么也管不下。由于不好引教,他爹不喜欢,先跟着别的女人过幸福日子去了。爹走后,妈也劳累得生了病,在三十六那年去世了。于是,犟牛在十六岁的时候成了一家之主,过上了“一人吃饱,全家不饿”的光景。
生产队看犟牛的日子实在难过,就安排他放牛。这个任务光荣而不艰巨,因为生产队总共就七八头牛,每天清早赶到坡上,傍晚从坡上赶回来就行,相比队里其他天天晌晌都要上工做活的男男女女,犟牛的日子算是最幸福的。
现在,该说说真正的犟牛了。犟牛是一头身材健硕、毛色油亮、目光炯炯有神的犍牛。唯一美中不足的是头上只剩下一只角。
另一只哪里去了?
都是犟惹的祸。早先在这群牛里,犟牛本没有什么地位,另一头叫黑蛋的犍牛才是首领,牛群只听黑蛋的号令。
可是,就在犟牛五岁的那年夏天,它偏偏要为自己争得一席之地。听犟牛说,那天中午,犟牛和黑蛋在后山坡上大战了五个钟头。犟牛一次次被黑蛋扑倒,又一次次顽强地站起来,向黑蛋发起冲锋。
那时它还瘦小,身上布满了伤痕却从不退缩。终于,那头已经上了年纪的黑蛋露出了怯懦的表情。犟牛瞅准机会,昂首挺胸举起角,一下子冲过去,将黑蛋彻底顶翻在草坡上。只听黑蛋一声惨叫,右后腿折成两截,犟牛的左前角也彻底掉落在地,奇怪的是,竟然没流一滴血。
从那以后,黑蛋成了残废牛,因为做不了活,不久后让杀了,肉分给队里男女老少每一口人。而断了一只角的犟牛则成了牛群的新领袖,原先没有名字的它从此就被叫成犟牛。
要说这犟牛也真是犟。在那个连人都吃不饱的年代里,它偏偏狠下决心偷嘴,把自己吃饱了。
牛圈也在生产队的大场旁边的保管房里。也就是说,两个犟牛住在同一座房子里。生产队这保管房一共四间,最西边是牛圈,中间两间分别放粮食和农具,最东边的一间就是犟牛的房子。
那年,因为天旱,秋粮几乎没有收到什么,只收到了二三十斗黄豆,晒干后暂时放在保管房里,作为全队人过秋过冬的唯一指望。偏偏这被大家当作心尖子命根子眼珠子肺叶子的黄豆,被犟牛这二货吃去了七八升。
也活该出事。
那天,犟牛从坡上赶牛回来关进圈里,还没有来得及用大铁锁锁上圈门,就觉得肚子咯咛咯咛疼,急急忙忙去了厕所。那头犟牛借机叼开锁链,溜出牛圈,肆无忌惮的偷嘴了。
等犟牛从厕所提着裤子跑回来,才发现就这短短的七八分钟,犟牛竟然把七八升黄豆吃进了自己的肚子里——闯下大祸了。
当然,这一回犟牛对犟牛没有客气。他用一条长绳搂住它的脖子,绑紧它唯一的角,把它拴在核桃树下饿了三天三夜,也用皮鞭整整抽打了三天三夜,一边打一边骂:“我叫你偷嘴!我叫你偷嘴!你既然偷了嘴,我得看住你,千万不能喝水!你要是喝了水,一定会胀断肠子,撑破肚子,丢了命,变成阎王爷那里的一个鬼!”
犟牛好像是听明白了犟牛的话,默默地承受着鞭打,一声不吭,一动不动,只是眼睛里滚出两串圆溜溜的泪珠。看到犟牛哭了,犟牛扔下手中的皮鞭,也哭了。
那个冬天,犟牛没有分到黄豆,人瘦了一圈。因为他的那份口粮已经被它提前享用了。也正因为他把犟牛绑起来,没有让吃了那么多黄豆的它喝水,才救下了犟牛那条命。
有一年夏天,雨特别多,三天两头儿发大水。在又一次赶着牛群回圈的路上,犟牛被突然而至的山洪冲倒,像一片树叶一样在滚滚的洪流中打旋儿。
就在这时候,犟牛一声长啸,飞快地扑进了河里,像离弦的箭一样冲向下游,它三下五除二钻到他身下,豁出它唯一的一只角和四条腿,用了接近半个钟头,拼命把自己的主人顶上了河滩。
犟牛得救了。而犟牛则被冲到了下游。苏醒过来的犟牛不顾一切沿河寻找,终于在一个浅滩上的大石头跟前找到了已经停止了呼吸的犟牛。他一下子抱住它的脖颈,哭成了泪人。
在那个连玉米面、红薯蔓都吃不饱的年代,意外死亡的犟牛本来难逃一“吃”,多亏犟牛的坚持,它才幸免于难。
当队里的人们拿着刀准备去屠宰犟牛的尸体时,犟牛就像一个疯子一样,谁上前跟谁拼命。那几天,他把生产队工具里的镰刀锄头撅头斧头都用遍了,死守在犟牛旁边,而且放出了狠话:“谁要谁要敢动犟牛一根汗毛,我就跟你拼命!我让你全家不得好死!”
看见一向逆来顺受的犟牛发这么大的火,也没有人再敢跟他去较真儿了,和吃不饱相比,谁愿意活不成呢。
犟牛用两条长绳绑着犟牛四条腿,拖到了保管房后面的土坡上,用整整一天的时间挖了一个大坑,把它埋在地里,还在上面种了一窝迎春花。
在我们家乡,只有死去的亲人坟头才可以种迎春花,我们小孩子家见了长满迎春花的土丘儿也都会绕着路走过去。
几年后的夏天,犟牛坟头的迎春花开得金灿灿的时候,它的主人犟牛也老去了。由于他自己没有儿女,生产队长就自作主张,安排人将犟牛埋在了犟牛的坟旁,也在坟头种上一窝迎春花。
一晃,三十多年过去了。今年清明节回家,我特意绕路去看了一下两个犟牛的坟。虽然过了早春,坟头的迎春花依旧开得那么灿烂。而生产队的保管房早已经塌拉成了泥土,被恢复成耕地,种上了万寿菊,找不到一点点曾经存在的痕迹。
莽莽苍苍的大山脚下,一眼看见两座坟手挽手,肩并肩。一座是犟牛的,另一座也是犟牛的……
萧军,男,洛南麻坪人,文学爱好者。执教初中语文,县政协文史专员。陕西2017爱故乡年度人物获奖者。喜欢写作,不求发表。出版教学研究论文集4部,著有«中考作文十二讲»,«多彩云蒙»,«给点阳光就灿烂»等专著。愿结交一切崇真,尚善,向美滴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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