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秦文学】鹏鸣:【人类精神困境的突围 ——解读《白鹿原》对庸常人生存状态的关注】

人类精神困境的突围

——解读《白鹿原》对庸常人生存状态的关注

作者:鹏鸣

大约是在90年代初的时候,我看到了陈忠实先生的《白鹿原》,顿感这是一部探究秦人文化的深邃雄奇的力作。因为,越读越被里边的人物性格和命运吸引,里面刻画了好几个关中农民的形象,封建正统的族长白嘉轩,虽然据守封建道德、大义做人,一生也数次遭难,但从来没有被击垮,这些磨难对他来说就像关中大地上严冬酷暑的轮回。还有一位鹿子霖代表有权有势的封建社会低层政权人物,他有自己的做事方式,最终命运和他开了一个玩笑,死得很难堪。白鹿两大家同宗、不同姓,为房为地,明争暗斗,把关中农民生活中矛盾斗争刻画得淋漓尽致。

我能掂得出它的份量,我手里捧的仿佛不是一部书,而是西安古城上沉甸甸的砖块头和城砖一样厚重的沧桑的历史。《白鹿原》给人一种历史性的压抑感,给人无限的思考,这一点我很佩服陈忠实。看《白鹿原》,很像是听一位老者在讲一个以前的传奇故事。故事很精彩,可是自己只是在听。老者很像白嘉轩的那种,让人起敬。陈忠实是一位很会讲故事的人,能把一种震撼留在读者心底,让人思考命运与人生,思考国家、民族、个人的关系,不自觉地觉醒,找寻人类精神困境的突围。

鹿兆鹏、鹿黑娃都参加了革命,因个人性格、家庭、所出的环境影响,走过了不同的道路,鹿黑娃为女人不能走入宗祠,不能在村里生活、连父亲都和他决绝,但他都能忍受。他要和自己心爱的女人一心一意过日子,但性格决定他必然走上反抗的道路,最终逃命、为匪,酿成了自己人生的悲剧。

书中也刻画了很多女人,但多以悲剧收尾,尤其田晓娥、白灵,把关中女人的性格描写得很生动,尤其通过直白男女生活的描写,初看有点粗俗、但其中交织的农村女人被压迫、被损害的命运,对田晓娥暴死后的描写,就是一出现代版的窦娥冤。

书中大量记录了关中农村的风物人情、方言,小说中每个人物的命运都是与家庭、家族、社会紧密相联系,印证了巴尔扎克的“小说被称作是一个民族的秘史”名言。

《白鹿原》故事就发生在长安县、蓝田一带,我是渭南地区白水县人,我的故乡位于陕西东北部,处于关中平原与陕北高原的过渡地带,是连结关中与陕北的咽喉要地,多少也听过一些乡村野史,渭华起义等近代传奇。所以说,我读起《白鹿原》来甚为亲切。在塬上,我习惯不把人纳入风景,但是,塬上的风景,塬下的村镇,真叫人陶醉。尤其是遥想村人们扯开嗓子歇斯底里地吼乱弹,抑或深沉,抑或高亢,总是那么地富有亲和力。陕西自古民风彪悍,演绎了许多大喜大悲的人间大戏,《白鹿原》所叙述的只是其中的一折,读这部书我的感触颇多。

用现代人的眼光看,一个女人把依靠男人作为一生的命运无疑是非常愚蠢的选择。但是,在小说《白鹿原》中,寻找一个可靠的男人依附却是一个女人毋庸嘲笑的全部愿望。小娥就是这样一个以寻求男人来依靠作为全部命运的女人。

小娥出身于秀才之家,父母之命嫁与大财东郭举人做二房,因忍受不住大房媳妇的欺辱、财东的鄙弃和欲望的纠葛和长工黑娃偷情。被休掉后,这个女人不计较名分,不计较贫富跟随黑娃回到白鹿村屈居烂窑为生。这是小娥的第一次命运的依靠。黑娃农运失败被迫逃亡,小娥忍受着村人的鄙视和浪子的骚扰一人在原上艰苦度日。后来,乡保所鹿子霖借搭救黑娃的缘由上了小娥的炕,无依无靠的这个女人发出“我而今只有你一个亲人一个靠守”的呼唤。其后,因为遭受光棍狗蛋的骚扰,小娥被作为淫乱男女在祠堂遭受了刺刷的鞭挞,族长白嘉轩这一举动,激起小娥对白家的仇恨。鹿子霖出于对白嘉轩的嫉妒,怂恿小娥去勾引白嘉轩的儿子,族长白孝文。在这场一波三折的勾引过程中,小娥从内心里对这个“穿上裤子就行,脱了裤子就不行”并且令她在祠堂饱受屈辱的可怜男人产生好感。她最初希望通过勾引白孝文达到报复白嘉轩的目的转为作为一个女人再次寻求一个依靠。等到白孝文家破人亡沿街行乞,小娥的依靠自然倒塌,在一个深夜被黑娃的父亲鹿三用锃亮的飞镖扎死,从而终于结束了自己一生对依靠的追寻。

  小娥的一生,其实是一个女人寻求依靠和被依靠不断背弃的一生。她所追寻的依靠不同于普通女人对一个男人的依靠,而是通过依靠黑娃、鹿子霖、白孝文三个人,来展示她三次追寻依靠并必然失败的命运。黑娃是一个长工,她对黑娃的依靠,无疑是对劳动的依靠,在那个社会背景下,劳动是维持生命的最基本方式。这次依靠随着黑娃的逃亡而不了了之。等到鹿子霖上了小娥的炕之后,这个女人从对劳动的依靠转为对财富的依靠,结果证明,对财富的依靠的结局不过是为代表财富的鹿子霖所玩弄。她依靠白孝文的时候,白孝文是整个家族的族长,是整个家族权威的代表,小娥从对财富的依靠转为对权力的依靠后,仍然未能摆脱被依靠背弃的命运,白孝文最终家破人亡,流落街头沿街行乞,小娥的依靠终于在一个深夜被一枚飞镖结束。  作为一个普通的女人,小娥没有多少要求,她只需要象正常人一样有自己的房屋、有自己的土地、有自己的丈夫和孩子,日出而做,日落而息,守着自己的丈夫和孩子普普通通地读过平凡的足以。然而,就是这样一个平凡的愿望,小娥在那个女人无法主宰自己的命运的时代,犹如海市蜃楼一般可望而不可及,她所有的命运无不在男权的支配下,并与男权做着一次又一次的抗争。先是遵从父命嫁与他人,所做的便是在女人那活里“每日放置三个干枣子”,第二日供郭举人空腹吃下。这个时候,小娥的抗争举动,就是把所有的枣子抛入尿盆里,“他吃的是用我的尿泡下的枣。”这是小娥对命运的第一次抗争。随后,小娥和黑娃的偷情,既是小娥对命运的第二波抗争,同时也是她陷入男权的第二次苦难,她被父亲急于摆脱羞辱嫁给黑娃。第三次,鹿子霖借口搭救黑娃上了她的炕,控制她命运的依然是男人。第四次,她在勾引白孝文的过程中,所作所为不过是被另一个男人所控制。直到她被鹿三杀死,掌握她命运的仍然是男人。在这中间,她被白嘉轩的族威所迫,无法象正常的媳妇一样进入祠堂拜祭列祖列宗。并且,却因光棍的骚扰遭受了族规的严厉惩罚。这一切,无不印证了她作为一个女人,无法摆脱被男权控制的命运。在她看来,原以为嫁与黑娃便是自己寻求依靠的最终结局,孰料,命运却向她一步步张开血盆大口。

面对如此的命运,小娥除了抗争之外别无选择。面对郭举人的男权,她愤怒地要黑娃流下的精液抹在枣子上“让那个老不死的吃去”。面对白嘉轩的族威,她把勾引白孝文作为报复并抗争的关键。然而,她所有的抗争,最终都未能摆脱被一枚飞镖结束。

但是,小娥难能做到的,就是在她生前所无法实现的命运,她死后依然继续不懈抗争。她引来了瘟疫,令整个原上一片恐怖。她的鬼魂附体到鹿三身上,说出了自己的委屈,“我到白鹿村惹了谁了?我没偷掏旁人一朵棉花,也没扯旁人一把麦秸柴禾,我没骂过一个长辈人,也没推搡过一个娃娃,白鹿村为啥容不得我住下?我不好,我不干净,说到底我是个婊子。可黑娃不嫌弃我,我跟黑娃过日月。村子里住不成,我跟黑娃搬到村外烂窑里住。族长不准俺进祠堂,俺也就不敢去了,咋么着还不容让俺呢?”小娥一番控诉,原本就是她对自己命运的控诉,更是她对控制她的男权的控诉。她不知道,容不下她的倒不是这个社会,而是这个男权社会之下女人的命运,她代表了在那个社会上无数的女性,和无数女性的归属。最终,她发誓,如果不能让自己得到公平的处置,她将引来瘟疫让这个原上的生灵死光灭绝,这是一个悲愤的女人对整个男权社会最刻骨的诅咒了。

在这里,剖析所谓的社会对人的摧残是毫无意义的。小娥在命运的抗争中,也曾有过最辉煌的战果,她成为妇女主任,坐在戏台上看田福贤被群众斗来斗去。不过,这种辉煌昙花一现,很快她就给自己的政治命运寻找了一个无知的借口。同时也被政治作为牺牲品遗留在原上迅速地被抛弃。

在整篇小说中,小娥鬼魂附体鹿三那段,无疑是她整个命运中最酣畅的时刻,权威在她的捉弄之下狼狈不堪无以应对,她几乎就要胜利了,村民迫于瘟疫已经开始商量给她修庙。不过,女权最终没有战胜男权,她还是被所谓代表正义的白嘉轩给镇压了,大火烧光了她鬼魂俯身的地域,甚至被修了六角塔压住,永世不得翻身。这个时候,小娥对命运的抗争,在那个时刻犹如一座大厦轰然倒塌。命运是什么?命运是人力根本无法扭转的趋势。在那个男权当道的社会,女性基本毫无命运可言。一个女性所有的意义,不过是传宗接代,养儿育女,被男人“日”来“日”去,甚至把炕都给日蹋了。

在这部长达四十多万字的小说中,因饥饿、劳累、瘟疫、战乱、天灾、迫害、斗争、逼迫等等缘故死亡的人不计其数。死亡对于个体的命运来说,除了昭示肉体的消亡之外,并没有什么实际意义。然而,在掩卷之后,脑海中关于小娥的一幕幕令我不胜唏嘘。个体的命运在那个时代无可把握,但是在个体的命运消亡之后仍能以魂魄为个体命运伸张愿望的,不啻是对个体命运的无助给予最顽强的反驳和抗争。假如把小说《白鹿原》比作一台情节跌宕的夜戏,那么小娥无疑是这灯火辉煌的舞台中最具鲜亮特色的一个配角。

白嘉轩、小娥、黑娃是这本书里最具灵魂的人物,我甚至到现在还一直在脑海里想象,白嘉轩永远挺直的腰杆。

一本好书,值得咀嚼的地方实在是太多了。看完这部作品,就想到两个词:命运,人生。它厚重而又通俗,是1949年以来中国文坛上一部十分难得地史诗性巨著。

白家鹿家互斗了这么多年,鹿家始终是敌不过白家的。我觉得陈忠实写的白家就是共产党,鹿家就是国民党。书中曰:

兆鹏做出一副轻松玩笑的样子问:“先生,请你算一卦,顶卜一下国共两党将来的结局如何?”朱先生芜尔一笑:“卖荞面的和卖合络的谁能赢谁呢?二者源出一物喀!”兆鹏想申述一下,朱先生却竟自说下去:“我观‘三民主义,和‘共产主义’大同小异,一家主张“天下为公’,一家昌扬‘天下为共’,既然两家都以救国扶民为宗旨,合起来不就是‘天下为公共)吗,合不到一块反倒弄得自杀相戕杀?公字和共字之争不过是想独立字典,卖荞面和卖合络的争斗也无非是为独占集市!既如此,我就不在注重“结局”了……鹿兆鹏忍不住痛心疾首:“是他们破坏国共作……”朱先生说:“不过‘公婆之争’”。(摘自陈忠实《白鹿原》)。

这部作品给我留下的最深刻印象的两个方面,上述这段话是其一。另一个方面就是书中年轻人的生活道路和最后的命运:参加共产党的百灵被自己的同志活埋,一直坚持斗争的鹿兆鹏在革命胜利后音信全无,从农民到土匪到国军到起义到共产党的县长的黑娃最后被镇压,白孝文从农民到无赖到民团到国军到起义到共产党的县长一路春风得意,鹿兆海带领国民党的非嫡系部队英勇抗战最后死在剿灭共党的战斗中……

人生的变化总是在悄悄地进行中,这便是工作与命运。命运是躺在心灵的某个角落,静静地随着时光的流逝,慢慢地发酵,逐步转入深沉,进而渐渐地变成现在的一种回忆。它总是有一种无法抗拒的力量在牵制着人的脚步,在摆布着人的命运。

我读《白鹿原》,总觉得每当塬上彩霞满天抑或朝霞灿烂的时候,白鹿就会乘着祥云,从他一度隐藏的山野村林中呼啸而出,跃入人们的眼帘,给人们带来新的希望。

该文选自香港版鹏鸣世界文学研究专著《世界文学简论》一书。

本文图片作者提供

作者简介

鹏鸣,1956年生,陕西白水人,著名学者,诗人,现居北京,从事专业创作与文学研究。已出版有选集、文集、文艺理论、诗歌、散文、小说、文学评论、报告文学单行本等八十多部等,总计六千余万字,其中大型爱情组诗《致情人365首》《鹏鸣情诗选》《鹏鸣纪实文学选》《鹏鸣情诗经典》《中国诗歌史略》《绝妙诗语》《世界文学简论》《帝国的诅咒》等代表性作品被翻译成多语种版本行销海内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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