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亲之路二:一起去到北欧死

一学期说过去就过去。静其这学期期末考四科,是人生最后一次学校考试。大四除了实习写论文,就没有考试了。
四科成绩一般般,但都及格了,很开心。不像去年,《中国地理》挂了。老师非常严格,不划考试范围,谁去套题都不给。全班一共挂了十一个人呢。
考场上,她答不上,就用圆珠笔戳桌子上的小坑,再不然就是把分叉的头发劈开。她是理科生,高中没学地理,零基础。地理科学专业文理兼招,这时候就显出文科生的优势来了,人家高中学了三年呢。她玩得兴起时,辅导员少女秋老师来考场,看她这样,急得什么似的。
像全世界所有大学一样,他们给老师起了五花八门的绰号,有的甚至只比划一个手势,大家就知道说的是谁。少女秋的绰号是因为入学军训时,带这个年级的辅导员老是有事儿,秋老师就来替他。她一来,文学院的学生就喊:“哎,你们的少女秋又来啦!”相比另一个被称作女魔头的老师,这个绰号算非常慈悲的了。
补考费了好大劲才过。那时她也是万万没想到自己实习要教中国地理,并且也学会了一点《中国地理》老师的严肃范儿。
曹洋成绩好,不用问,肯定奖学金是一等。补考前,他也不打球了,天天看着她背题,还搭上果冻、冰淇淋和双皮奶等一切她爱吃的零食。
她噘嘴:“洋哥,你是不是看上我了,想让我当你女朋友?
他拿起书作要扇她的样子,低声说:“你再磨叽,等着大挂吧。还不快背题?”
那时是开学初,图书馆自习室没几个人,可以出声说话,和期末考试时的座无虚席完全不同。
这学期立仁还打过两次电话,部队晚上七点以后才把手机发下来,所以他来电话时,正是寝室所有人都在的时刻。大姐莉莉就说:“其其,你不恋爱了吧?你不要你的洋哥了?”
静其说:“洋哥看不上我,我找个备胎,下雨天打孩子,闲着也是闲着。”说得寝室里所有人都笑起来。
近七月末,到了一年中最热的时候。
山城的早晚虽清凉,但白天却也热成了蒸笼。不怕热的是花草树木。松树、梧桐、柳树、榆树、核桃树、山楂树,许许多多的树,一心一意地绿着。各种花,粉白红黄蓝紫,色色艳异。夏天于植物是最好的季节了,于人却不是。在太阳底下走,眼睛被白白的日光晃得睁不开,一动一身汗,浑身黏腻腻的,又总有一团热气在领口里憋着放不出来。再看巷口的小黄狗,趴在地上热得吐舌头——也是,一年四季穿着皮草大衣,到了夏天也不过是个活受罪?
静其到一中实习,跟高二文科班,也就是新高三。每天从早上六点五十到中午十一点半,下午一点半到晚上九点四十上班。早上到了办公室,打扫卫生,烧开水,给主任沏好茶,然后批地理试卷,有地理课时要跟着听课,晚上还要到教室照看学生上晚自习。一整天,衣服黏在身上,头发被汗濡得都是酸味儿。
主任三十多岁,头发挽得一丝不乱,小跟儿鞋,肉丝袜,浅粉淡蓝银灰的短袖西装套裙穿得特别有范儿,这大夏天的也不怕捂出痱子来,且从不说一句废话,静其一见了她就发怵。
主任办公室里另有一个干事小谢,人长得干巴巴的,心思却不干巴,老是支使静其干这干那,买风油精,给主任的孩子复印琴谱,到教育局送材料,出去都是自己打车,不赚钱倒贴钱。
学生们又根本不把静其放在眼里,给她起绰号叫小不点儿,她想自己这是早早就得到了报应。她一进教室,男生们都兴奋莫名,有怪叫的,有做鬼脸的,有故意从椅子上摔下去的,说笑打闹,乱成一团。
静其气得脸涨得红红的,用黑板擦重重敲黑板,大声制止他们,毫无作用。
她厉声喊一个男生的名字:“张苏宁,你再说话,就给我出去!”
那个叫张苏宁的男生不理会她,她走过去,微仰起脸——男生个子高,她太矮:“现在,就请你出去!”
教室终于安静下来,大家都看着他们俩人。
男生不出去,静其不肯让步,站在他面前一动不动。
僵持了一会儿,那男生没办法,只好摔下书,悻悻走出去。杀一儆百,果然有效果。安静一直持续到下课。
可惜,一天到晚上个厕所喝口热水的时间都没得,却没一文钱报酬,真成了免费的劳动力了。
累了十几天,终于学校给新高三放十天假,静其一下放瘫了身子,在姥姥家睡了一整天,她还从没这样吃过辛苦,真怀念在学校念书的日子。姥姥和姥爷分房睡,因为姥爷打呼噜像打雷。她睡在姥姥大床里面。那可是真正的大床,为了她和表哥表姐当年来睡觉爸爸特意订做的,床单都是要买两个然后拼成一张。
姥爷年纪大了,耳朵背。姥姥问静其话,他净打岔,把静其笑得不行不行的。姥姥给她煮茄子玉米,烀鸡蛋焖子,又问她吃粘火勺不?还是春节时给她冻起来留的。姥爷就倒乱说,啥找不着?姥姥会做好吃的,可是她已经满口假牙,自己说吃什么都不香了。静其倒被撑够呛。隔代人就是这样,老的对小的没边没沿地宠爱,溺爱。
当着静其的面,姥姥总是批评静其妈妈,说她的二女儿没正事,整天就知道玩,也不管孩子。
静其就说:“姥,我妈没正事,可是她培养了我这个大学生呀!
姥姥说:“那是你爸培养的,跟你妈有啥关系?”
静其就说:“但是她嫁了我爸,给你找了个有正事儿的大学生姑爷啊。”
姥姥立刻被她的嘴甜逗笑了。
第二天一大早,表姐打电话来:“其其,我要去江南送人参,你来给我看家吧!”
静其道:“看家行,得付我酬劳,我现在可是有身份、证儿的人,有信用、卡的人!”
表姐笑:“不要你那个猪脸,我这么大的房子给你白住,好吃好喝都给你预备齐了,好山好水给你度假,还要酬劳,爱来不来!”
静其马上屁颠颠儿地说:“来,来,我就来了!”
表姐家在万良。小镇建在山间,风景如画,确是度假的好去处。表姐也知道她从小就东家西家谁家都待,父母也不怎么管束她。她爸爸是工作忙,她妈妈,也就是表姐的二姨,经常不在家,打麻将都能打到白山市里去,这不就认识了立仁的妈妈么。
表姐家是把两个相连的单元买下来打通的,有近两百平米。
房子又宽又亮,静其一去了就在地板上打滚儿。正在地上滚着,立仁来了短信:
“我们打球赛正好有几天假,我在回来的路上,你在哪儿?”
静其回道:“你找不到我,我在万良呢!”
那边干脆电话过来了:
“嚯嚯,巧了,我们就在万良打球,狭路相逢啊!”
球赛一结束,立仁就提着一大袋子菜找到表姐家来。地址他一个电话就能搞定。他晒得很黑,牙和眼白就显得更白了。
他一来了就进厨房忙活,黄瓜丝切得细细的,看得静其一时呆住。
他做的是凉拌炸酱面。
酱是蘑菇豆腐干儿肉酱,菜码儿是黄瓜丝胡萝卜丝洋葱丝,面是过水细刀切面,还拌了芝麻和红油。
静其撑得肚圆,吃完了嘴儿一抹,抻着脖子喘气。
立仁吃面也是军人作风,三下五除二就得,等静其吃好了就去洗碗,一边还吹口哨儿,吹得是静其爱听的《鸿雁》。他在内蒙古当兵,那里据说是一望无际的大草原,过节就有烤羊腿吃。
洗好了碗,立仁说太累了,脏衣服都扔在地上,倒在沙发上看电视。
电视里正播赫尔辛基风光片,蓝的天空,镜面一样的湖水,绿的草地,白的雪,尖顶木屋,乳白色圆顶大教堂,美得令人疑心是不是真的。
静其抱起大杯子喝金银花茶,说:“咱有了钱,也去北欧,不都说在那里死是最幸福的么?”
立仁困得半闭着眼睛慢声道:“好哇,等攒够了钱,一起去到北欧死,你的路费我给你掏了。”
眼看他就要在沙发上睡了,静其过去扯他:“快起来,回你住的地儿去睡!”
立仁干脆闭了眼:“我太困了,今晚就在这儿睡了吧!”
静其跳着脚大叫:“这可不好,男女不能同室过夜!”
立仁费力地撩起他浓密的睫毛:“我又没当你是女的,我在客厅睡沙发,你在卧室睡你的有什么不好!”
静其更火了:“你没当我是女的,那你当我是什么?”
立仁的声音低下去:“我就当你是个小孩儿来着。”
静其跑过去刷地打开门:“抓紧给我滚,痛快儿的!”
立仁拎起手机往外走:“那好,我滚,你把衣服帮我洗了......”
天明,静其还没起床,立仁按门铃:“我的衣服干了没有?”
静其没好气:“还在地上躺着呢!”
立仁道:“我还以为你都给我洗了甩干了呢!”
静其提高了声音:“谁给你洗,我看你是扳不倒的酸菜缸——穷酸臭美乱逛当!”
立仁说:“那你开门,我上去取。”静其说:“得了,我从窗户给你扔下去。”
静其拿了衣服去开窗子,俯在窗台上看见立仁在楼下,手里拎着豆浆什么的,心一软,就回身去开门,随手找了件衬衫披上,不然睡觉只穿了件小吊带儿。
立仁一进来还是直奔厨房,把豆浆倒杯里,小米粥盛碗里,油条放盘子里,咸蛋用刀切开。静其说没胃口,不肯吃,坐到沙发上用手机上QQ。莫名其妙的把个性签名改成了“一起去到北欧死。”
马上寝室的大姐莉莉就上来问:“这大清早的你可真上来找死呢?看得人心惊肉跳的!”静其看了嘿嘿笑。
立仁经过他身边,说了声:“切!精神病焕发啊?”
他把衣服扔洗衣机里,七七八八按一了会儿,听见洗衣机开始工作了,一个人坐到餐桌前吃早餐。
小镇的早晨是安静的,阳面屋子的窗帘都没有打开,厨房那边的光线好明亮,窗外硕大的树叶片子都反射了早晨的阳光过来。
他就坐在光亮里,却是吃着一点不北欧的早餐。
洗衣机咕隆隆叫着,反倒更衬出这一室的安静。
立仁走后,静其发现他忘记往洗衣机里放洗衣粉了,一直在犹豫要不要帮他把衣服再洗一遍。
~~~~~~~~~~~~~~
今天是中篇小说连载之二。小说文字密度低,一天更五千字也没什么可炫耀的,何况只有不到三千字。但在旧稿上翻修,敲敲打打,东抹西擦,一路奔向目的地,自己竟被自己感动。一次开玩笑的相亲,带来一段奇异的经历,自觉还算有趣……上一节我在后记里问:你天天上班,有存款么?你天天减肥,瘦了么?我天天写,写出啥来了?一样道理,咱只求耕耘,不问收获好伐?结果后台好几个人回复我:没没没!把我笑半天。好,不剧透了,慢慢来吧。粉丝用户超过一千后,我已经不看谁取消了关注。放弃我,也许不是明智的选择,因为在这里,你能以另一种方式接近那缤纷的、火热的生活,真实的、多样的人,以及其中的欢乐与悲伤,轻盈与沉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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