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笔记:氯雷他定状态
梁东方
终于熬过了盛夏酷暑,秋凉刚刚以让人不再流汗的舒适到来,人就立刻进入到了鼻炎季。强烈的喷嚏使你时刻感受到鼻子的存在,它以它的不适和功能关闭来提醒你它的存在,时时刻刻的痒与酸胀,时时刻刻的清流滚滚之外,很快就加上了眼睛的症状:眼痒不止,迎风流泪,早晨起来的眵模糊不用水反复洗就睁不开眼。而更让人痛苦的是夜里咳嗽,咳嗽得不能深睡。
鼻子要么不通气,要么好不容易一个鼻孔通了气,但是出气吸气都会有声,哨子一样的声响。这种声响自己听得最真切,算是距离最近的一种噪音;每听到一次都会难受一次。那是一种氧气不够,天地翻覆伸胳膊撂腿抠心抓肺,行将窒息的难受。
终于有一天,鼻炎的全部症状叠加,到了可以忍受的极限。双眼因为不停地剧烈痒痛而不得不一直揉啊揉,所以视力已近于丧失。几乎是连奔带跑踉跄着地到了药店,快快地买下氯雷他定,按住铝箔上凸起顶出一片小小的白色药片,立刻就着药店的饮水机喝了下去。
心甘情愿地、迫不及待地、找到了救命稻草般地进入到了氯雷他定状态。
每天一片,连续吃了八片氯雷他定以后,突然感觉最初还比较明显的药效实际上已经变得很含糊了。于是,不再吃它,不再在每天那个固定的时间,也就是跑到药店买了药的那个时间吃药了。
停药以后才意识到,这种号称没有第一代抗过敏药物那样立竿见影的嗜睡副作用的抗组织胺药物,实际上也是有神经抑制作用的。昏昏然是在整个服药期间的总体状态,任何时间、任何地点都昏昏然,很容易困,但是睡眠质量又都不高。尽管很难分清到底是药物导致的,还是鼻炎的症状导致的。
吃氯雷他定的日子里,人时时都在一种半困状态。虽然不像扑尔敏那么让人速睡,但对人的整体精神的影响是一直存在的。而且因为不导致速睡,还会让人放松了警惕,忘记了吃了使神经迟钝的药物,而经常会懊恼自己为什么总是反应慢,总是隔膜,总是想睡;也真的是睡得很多。
人间的一切都既在眼前,又总像是隔着一层,不很真切,有点肿胀,触手可及却一直觉着不再是原来的那个样子。原来那日复一日周围的世界的清晰明亮、边界清晰,所依赖的其实都是包括鼻子能正常运转在内的人类感官的正常。只要这套感官系统出了一点小小的问题,外在的一切阳光雨露和笑靥花影都会随之走样甚至坍塌。人所赖以正常正确地面对这个世界的一切,所维系者,像是孩子的积木,像是沙地上的泥塔,瞬间可毁。
我们总是必然地相信每一次这样的损坏都会被修复,都会经过或长或短的一段发作期之后逐渐进入平缓阶段,我们自身的免疫系统总会必然地纠正身体编码上的这些错误;当我们信心不足的时候,还可以借助药物,借助氯雷他定这样被验证了有确定的神经阻断作用的药物,来终止症状……我们几乎本能地会回避,回避这样的事实:每个人、每一具肉体的最后的彻底崩溃都是在这样的不无盲目的信心里突然出现的。免疫机制无效,药物无效,每况愈下,结局无可奈何地到来。
那时候我们可能更愿意退一万步回到氯雷他定起作用的状态里去,哪怕一切都是模糊的,人也是嗜睡的,什么都隔着一层——隔着一层也还是能约略地活着。而活着,就总之会有希望。氯雷他定就是这样虽然不尽如人意但是可以让人暂时维持着,少一些痛苦,用较轻的痛苦来代替较重的痛苦的方式,拖延时间的方式。
氯雷他定教给我们的是苟且。而苟且何尝不是一种求之不得的状态,因为它容了你转圜的时间和余地,在这段时间、这点余地里,你就有可能会摸索到新的希望。
再让氯雷他定维持几天吧,再苟且几天吧,然后去广州。以去年的经验,只要看见了广州站,还没有下车,鼻炎就会烟消云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