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州笔记:太湖第一渔村印象记
梁东方
这“太湖第一渔村”的名号,来自众多港口渔船之侧拉起的横幅,红底儿黄字写得清清楚楚。不过这是对过去的总结,对于现在则提出了停止捕捞渔业、改行上岸的要求。一场将要在10月22号召开的针对改行渔民的招聘会将在码头上举行,红色的大棚已经搭起来,大棚外面将码头广场分隔封闭起来的铁栏杆后面也已经站上了保安。
我们来的时候,正是这样一个历史的关节点上。渔港里的船高高的桅杆林立着,的确像是一片没有枝杈和树叶的森林。看上去那些桅杆都是整棵的大树,既笔直又不能太粗,是自然界能模拟现代标准的通高金属管子的典范。在既往使用帆船的时代里,这是天经地义的材料;在今天金属已经在尽可能多的时候替代了木材的情形下,则很有令人眼前一亮的神奇。不知道随着渔业的永远停止,还有多少类似这样的可以令人眼前一亮的事物会彻底消失。
一些小鱼小虾的海货晾晒在船上,散发着浓郁的鱼腥味道。这种鱼腥味道是鲜明的又是醇厚的,不仅不让人避之唯恐不及还有一种闻了还要闻的吸引力。有人直接坐在船上垂钓,过一下就会有一次收获,让人感叹水下鱼获的丰富。还在昨天,这里的人们还依赖于这样人与水的如鱼在水的关系生生不已。
如今的太湖第一渔村已经与驾船下湖的传统作业隔绝,那种世世代代天经地义的生活方式至此宣告结束。从过度捕捞到没有捕捞,从一个极端到另一个极端,渔船上的人们适应崭新生活的路还要走上或长或短的一段。
不过现在渔村的路上,从村口到码头,已经停满了车辆;在渔猎生活结束之后,好像偏偏有更多外面的人要来看一看渔村、太湖边的渔村的状态了。从拥挤的车辆之间穿插着缝隙前进,透过大玻璃窗可以看见秩序整洁的乡政府办事大厅的柜台,和柜台后面新一代年轻人坐在那里办公的样子。门口没有保安,任何人都可以进去,进去上厕所,或者就只是进去随便看一看。
虽然不知道改行择业的具体内容,但是从外观上看,旺盛的旅游人气推动下的民宿和农家乐,大致上就是新的经济生活方式的重要选择之一种了。路过的两家民宿,第一家因为临着拥挤的马路,而且楼下是饭馆比较吵一些,还有房间;靠近码头比较安静的一家则早已经客满。
我们穿过渔村新建的整齐漂亮的别墅式的新区,走到狭窄弯曲的渔村老路上,路边有七十年代气息的幽暗屋子里,长长的柜台摆满了商品的土产店;有卖海中干货的小门脸儿、卖石榴和橘子的小推车,自然还有一些吃面的馆子。其中一家在门口挂着网红店的招牌,果然装修较好,人比较多。对面一家利用老房子改建的小饭馆则低矮幽暗,桌椅临窗,和街道上人们的脚步之间只有一墙之隔、一道玻璃之隔。它没有网红标志,却拥有更多既往时代的气息。
小饭馆里的柜台后面是两口大锅,大锅里随时可以下面、煮面;厨房操作间和售卖口一体,一切都清楚可见。面的种类很多,爆鱼面10元一碗,是煮好了类似挂面却比挂面好吃很多的那种细长的面条以后,放进去一段炸鱼块;而16元一碗的银鱼鸡蛋面则是在煮好的面上放一片事先已经做好的镶嵌着一些小小的银白色小鱼的黄色鸡蛋;其余各种面,万变不离其宗,都是在这样一碗面里加不同的食材,使其拥有不同的名称和价格。小菜有腌制蔬菜,也有炸小鱼,10元一小碟,味道浓郁,数量有限。
两个穿着制服的辅警在工作之余来这里吃午饭,一人一碗面;一个小伙子带着两个大妈,好像是出来办事,也是一人一碗面,临走的时候又要了一盘炸小鱼装袋儿带走了。一个小伙子对着门,一直在专心致志地看着手机,对于早就给他端过去的一碗面则不闻不问,偶尔才会吃上一口。看得那手里拿着抹布随时准备收拾和打扫的大叔服务员转来转去——他是看到别人吃完了碗里的面就准备过去收的,饭店里就只有这么几张桌子,及时收拾打扫出来好迎接从路上经过的时候探头张望的下一位食客,显然已经是他们重要的经营之道。
这家小饭馆的顾客群体主要是由本地人组成的,再加上些来码头上干活的,或者是有事走到这里赶上饭点儿的,游客好像不大能走得到这里来。虽然没有人规定,但是大多数游客都在既定的路线上,经过渔船去看看海港也就结束了行程。意识到渔村曾经真实的生活方式和生活场景走到村子深处来的,并不多有。这种情形势必将随着渔业生活方式的结束而发生天翻地覆的变化,未来的饭店可能会高级,会时尚,但是也就永远不会再有原来的这种渔村生活里的自然而然。
有些昏暗,有些落伍,但是面和菜都自成体系,一切都驾轻就熟了的渔村小饭馆,在门外坎坷斑驳的渔村小路之侧的存在,像是一幅略显暗淡的油画画面,因为不标准而有时间叠加的沧桑,因为不完美而有源自生活本身的陆离之美。这比建筑一新、粉刷时尚,专供旅游者观看的状态,或许会显得不够高大上,但是也有其断难重复的、从历史深处来的自然而然。这样的自然而然是让人舒适的,也是旅游者真正愿意置身其间的。
没有想到我们与太湖渔业平生没有交集,一朝抵达,却正是要结束一切的时刻。不论什么样的生活,按照自然的逻辑,在符合天人之道的前提下,可以永续存在的,便是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