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郊之美:城市怎样与郊野相邻
梁东方
一座城市,发展得怎么样,城建如何,配套好不好,固然要看城市中心。但是当人们的注意力都在城中心的时候,城郊的状态无疑就更真实了。因为少有人关注,因为一切都自然而然,因为这样的地方还有诸多城市发展过程中被不自觉地边缘化的原始之状。
当然,世界上很多发达国家的城市,即便是城郊,就是城市和乡野之间的临界位置,也都在貌似无心之中充满了设计感和规划感。比较普遍的做法是绝不拖泥带水,建筑是建筑,田地是田地,不因为田地临近建筑就成了垃圾堆放之地,不因为临近城市就将田地模糊成了露天废品站或者污染严重的小工厂。乡野的自然风光或者农业文明的风光,与城市的建筑或者现代后现代的城市规划设计,互相之间不存在混乱模糊的过渡,不存在因为担心土地被征用而时不我待地改变土地用途的盲目,而是直接将城市建筑和田野贴合在一起,形成一种与我们印象中的混乱截然不同,总是让人感到很和谐甚至很美的城郊场景。
我在很多城市,都刻意到城郊去看一看,看看这个城市光鲜的中心背面的真实的样子,以期对这座城市有一个立体化的了解。这并非是非要看到这个城市的不堪,而是寻觅这城市在原来的田园基础上拔地而起的时候的蛛丝马迹的自然遗存,是想在城郊地带发现城市所从出之的原始的特征和美妙。
比如在柏林,在施普雷河就要进入城区的那一段,那一大片森林草地景观,才是本地人经常前往的户外休闲之地。那里河流沿岸的参天大树和慢坡草地都一如其旧,虽然不远处的城市里就是成片的建筑,但是这里绝对没有建筑的干涉,道路的介入也都缩小到了窄窄的仅可容步行与自行车的宽度。人们在这里运动游戏野餐聚会,或者就只是坐在河边树下看流水汤汤,其情其景,给人留下了永远的印象。
比如在当年的桂林,特意借了自行车,沿着漓江桃花江等几条河向上游下游走,在郊外桃花江水奔腾的河段,才意识到桂林作为一个发展得越来越大的城市,其所赖以存在的基础,正是这样几条水流充沛的地表径流。桃花江水在茂盛的竹子和宽大的芭蕉叶子下腾起白色浪花的姿态与声响,是孕育出桂林这样的名城的地理根据。
在我们自己的城市里,尤其是北方的城市里,这样的城郊的美,带着历史和地理痕迹的美,大多都已经荡然无存。代之而来的是坑洼不平的道路、混乱无序歪歪扭扭的小作坊小棚子、垃圾堆放地、废品回收站,以及诸多不无可疑的油渍斑驳的临建。功能不明,又不再耕作,也无田园风光可言,成为一段人人掩鼻侧目匆匆而过的地方。而以北京为首的用公路的“环”来界定城郊的做法,更使城市和乡野有了一道属于这个时代的高墙,高墙上不仅充满了24小时绵绵不绝的车辆喧嚣,也在视觉是遮蔽了城市和乡野之间的无间过渡的可能,让城市不能借景于乡野,让乡野不能从以视觉为中心的身心感受上形成对城市的向心力。
不过,这一次,我在我所居住的城市边缘,竟然发现了一个依然充满了可以审美的角度。那是一片新起的高楼下的田野,田野上的麦子排挞而去一直到了高楼脚下。麦地之间穿插着村民们最后的菜地,菜地里各种各样的小片蔬菜联合起来形成一片广袤的颜色各异条块不同的线条。麦田和菜地作为乡野风物的绝对平面铺展,与其后面不远处高楼的绝对高耸之间,就是使两者都相得益彰的对比。
我在这里驻足、漫步了很久。看点缀在麦地里的一棵棵小核桃树的婉约姿态,看高高的花椒树栅栏里面蹲在菜地里认真除草心无旁骛的菜农劳动,看土路边站在一起说话的农人手持铁锨和镰刀一任清澈的井水在脚下的垄沟里奔流的湿润清凉。一棵开着黄花的蒲公英在地边上被这样的井水滋润着,茁壮而茂盛,将贴在地面上的叶片完全舒展开、挺立起来,形态完美漂亮……
何以这样的城乡对比、建筑与田园对比之中的景象,会让人有赏心悦目的感觉?我想除了整洁分明颜色颐和的形式美感之外,大约还是因为其中隐含着亘古以来人类赖以生存的植被气息和田园景象,是现代生活所当立足的天人合一的生活理想的一种象征性的表现。
城郊的美与乡野的美的是不一样的,它的独特性正在于城市建筑背景下的田园风光的可贵,在于人类在大地上栖息的不同方式的直接比邻排列所形成的视觉愉悦与心灵滋润;当然,也在于其对于城市来说,是最近便的重回自然之地。